第537章 黃台吉的嶽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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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西走廊北麵,越過燕山山脈的山口,便是連綿起伏的山巒。
林海被厚厚的白雪裹住,遠遠望去,像鋪了層泛著光澤的銀毯,樹枝上掛著的冰棱,在微弱的天光下閃著冷光;
再往北,廣袤的草原更是被白雪徹底覆蓋,天地間一片蒼茫;
分不清哪裏是草原的盡頭,哪裏是天空的起點。
南邊的白狼山腳下,一片錯落有致的氈帳如星羅棋布,紮根在背風的山坳裏。
這裏是喀喇沁部過冬的營地,也是他們在這嚴酷寒冬裏,唯一能躲避暴風雪的依靠。
營地中央,最大的那頂氈帳格外顯眼——氈帳用厚實的羊毛織成,邊緣綴著深色的流蘇,門口掛著兩層鹿皮門簾,擋住了大部分寒風。
帳內,火塘裏的幹牛糞燒得正旺,橘紅色的火苗舔著架在上麵的銅壺,壺裏的奶茶“咕嘟咕嘟”冒著泡,散發出濃鬱的奶香味。
可這暖意,卻沒驅散主位上男子眉宇間的愁緒。
喀喇沁部大汗蘇布地坐在鋪著羊皮的坐墊上;
身上穿著件深藍色的蒙古貴族貂皮襖,領口和袖口鑲著一圈雪白的狐毛,腰間係著條鑲嵌著綠鬆石的銀腰帶,手裏捏著個琉璃酒杯,卻沒心思喝。
他眉頭鎖得緊緊的——從南邊傳來的消息,實在太不好了。
就在前幾日雪停後,巡邏的騎兵從燕山山脈山口回來,帶來了讓他心神不寧的消息:山口處發現了大量東狄士兵的屍體,還有不少凍僵的戰馬。
從屍體身上的甲胄樣式能看出來,這些人是東狄的正黃旗和正藍旗。
蘇布地早就知道,燕山軍在南邊攻打山海關,東狄人在遼西走廊布防抵抗。
可東狄的屍體怎麽會出現在燕山北側?
按常理,就算山海關戰敗,東狄軍也該順著遼西走廊往寧遠城退,依托城池繼續抵抗,將領瘋了選在冬天翻越燕山山脈北撤?
他們在燕山北麵的部落最清楚冬天翻燕山意味著什麽。
隻有慘敗到走投無路,連退路都被截斷,才會選這種近乎自殺的方式逃生。
草原的冬天有多冷,燕山山脈就加倍:夜裏氣溫能降到零下三十多度,就算待在氈帳裏,也得靠火塘才能勉強取暖,他們部落更是靠著白狼山山腳的背風帶,才敢在此過冬。
東狄軍敢在這時候翻燕山,跟送死沒兩樣。
不祥的預感,像雪地裏的寒氣,順著氈帳的縫隙鑽進來,一點點裹住了他的心髒,讓他連呼吸都覺得沉重。
他忍不住琢磨:若東狄真的徹底潰敗,等今年天氣轉暖,燕山軍會不會轉頭對他的喀喇沁部下手?
他早從草原商隊的嘴裏聽說了,燕山軍在草原上的手段——既會用糧食和鐵鍋拉攏部落,也會對付不聽話的部落。
更讓他忌憚的是,定北侯張克還被不少草原部落尊為“天賜可汗”;
連他北麵的翁牛特部、西麵的克什克騰部,都已經歸附了張克。
這兩部草場離他的草場不到二百裏,以前靠著東狄的威懾,大家還能相安無事。
可現在,他們成了定北侯的人,說不定早就等著找機會搶他的草場了——草原上的部落,為了草場,從來都不惜刀兵相見。
蘇布地輕輕歎了口氣,手指摩挲著腰帶上的綠鬆石。
以前,他從不怕這些——他是黃台吉的嶽父,靠著這層關係,從玉龍川到燕山山脈的五百裏肥沃草場,全是喀喇沁部獨占的。
哪怕當年林丹汗派人來征兵征糧,他都敢直接拒絕——他背後有黃台吉撐腰,麾下還有萬餘騎兵,察哈爾部再強,也不敢輕易對他造次。
可現在,情況好像完全變了。
東狄去年接連戰敗,他的靠山好像要倒了。
“嘩啦 ——”一聲,氈帳的鹿皮門簾被猛地掀開,寒風裹著雪花灌進來,瞬間讓帳內的溫度降了幾分。
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大步走進來,身上的厚羊毛披風沾滿了雪,他抬手用力抖了抖,雪花落在地上,很快融化成一灘水漬。
是他的長子思奇布。
青年臉上帶著趕路的疲憊,臉色卻異常凝重,他快步走到帳中,對著蘇布地抱拳行禮,聲音帶著幾分急促:
“父汗,東狄在山海關大敗的消息,八成是真的了!”
蘇布地抬眼看向兒子,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說清楚,信使回來了?”
“信使沒進得了廣寧城。”
思奇布搖搖頭,聲音壓得更低,“他到了廣寧城外,被東狄的士兵攔在了外麵,根本不讓靠近城門。
後來他花了兩枚銀幣,才從一個巡邏的東狄士兵嘴裏打聽出些消息,寧遠城已經丟了,被燕山軍占了,整個遼西走廊除了廣寧城都丟了!”
他頓了頓,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東狄的正黃旗、正藍旗潰兵,是翻著燕山山脈往東麵逃的;
一路上凍死、餓死的人不計其數,據說十個人裏,能活下來的不到一個。”
“這還用你說?”
蘇布地放下羊骨酒杯,語氣帶著幾分煩躁,“巡邏的斥候早就回來了,說燕山北側的屍體散亂的到處都是,凍得硬邦邦的,有的屍體還保持著互相取暖的姿勢,看得人心裏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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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下首的諾爾布,是蘇布地的弟弟,身材比蘇布地更壯實,嘴角一道長長的刀疤格外顯眼。
他忍不住開口,語氣裏滿是焦急:“大哥,不能再等了!
要是東狄真的撤到廣寧,遼西走廊全被燕山軍占了,咱們喀喇沁部的位置就太尷尬了!”
他往前湊了湊,眼神裏滿是擔憂:“等明年天氣一轉暖,翁牛特部的遜杜棱、克什克騰部的阿剌a)兀思,說不定就會聯合燕山軍來搶咱們的草場!
要是來的是漢人,倒不用怕,他們翻燕山過來把咱們趕走,也沒法在草原上種地屯田,遲早得回去。
可燕山軍麾下有不少草原部落,他們是真能留下來,占了咱們的草場放牧的!”
蘇布地沒接話,心裏反複琢磨著一個問題:“為啥信使進不了廣寧城?
東狄人就算打了敗仗,也不該攔著咱們的信使啊——咱們可是黃台吉的姻親部落。”
“父汗,信使打聽清楚了。”
思奇布趕緊解釋,“是東狄正藍旗的郡王莽古爾泰,在廣寧城裏散布消息;
說咱們喀喇沁部背叛了東狄,偷偷放燕山軍繞道,才讓他們丟了寧遠城!
現在廣寧的東狄軍,對咱們防得特別緊,連靠近城門都被他們驅趕走了。”
“放屁!”
蘇布地猛地一拍桌案,火塘裏的火星被震得濺了起來,落在地上很快熄滅,“莽古爾泰就是個蠢貨!
冬天翻燕山?那是人走的路嗎?咱們就算想放燕山軍過來,他們也不敢來!
分明是他自己打了敗仗,沒地方撒氣,才敢把黑鍋扣到咱們頭上!”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怒火,語氣堅定地說:“你現在就去安排,讓人快馬加鞭去盛京,給我女婿帶信,跟他把事情解釋清楚,別讓莽古爾泰這蠢貨的胡話,蒙蔽了他的眼睛!”
思奇布站在原地,沒動,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
他低頭沉默了半天,才鼓起勇氣,小聲開口:“父汗,咱們…… 真的還要跟著東狄一條道走到黑嗎?”
蘇布地愣了一下,看向兒子。
“不到一年的時間,東狄先丟了燕州,代山貝勒也被燕山軍斬了,現在又丟了山海關、寧遠城……
莽古爾泰還帶著殘兵倉皇北逃,東狄的氣數,好像真的要盡了。”
思奇布抬起頭,眼神裏帶著幾分懇求,“現在燕山軍勢大,不如…… 咱們也歸附定北侯?對方麾下也有不少草原部落。”
氈帳裏瞬間靜了下來,隻有火塘裏柴火燃燒的 “劈啪” 聲,還有銅壺裏奶茶沸騰的“咕嘟”聲。
蘇布地坐在主位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銀腰帶,心裏像翻江倒海一般——思奇布的話,其實說到了他的心坎裏。
他何嚐不想歸附燕山軍,保住部落?
可他是黃台吉的嶽父,要是真的叛了東狄,投奔張克,是不是太小人了?
要是不從,等燕山軍帶著草原部落真的打過來,他的部落,他的草場,還能保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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