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伴隨著一聲說不清是呻吟還是什麽的低語，那孩子的嘴也跟著發出聲音。
    他的眼神仍舊緊緊盯著尤裏，那雙烏黑的眼珠帶著一種固執而詭異的目光，從尤裏的黑發掃過，停在高挺的鼻梁、泛著紅的嘴唇上，再落在頸部隆起的鎖骨處，如同果實般突出的線條。
    他抬起一根手指，灰色的虹膜在那動作下顯得格外清晰。
    手指像是要戳進尤裏的眼睛。
    尤裏嚇得閉上眼，大聲喊道：“你……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下意識地將對方猛地一推，誰知那孩子並沒有倒下，反而一頭撞在了尤裏的鎖骨上，發出沉重的響聲。
    “唔……”
    聽到那聲音，尤裏莫名感到煩躁。
    他定睛再看，那頭孩子戴著一頂奇怪的頭飾。
    凜冬之城裏，戴這種東西太不尋常了。
    孩子的指甲很長，細看過去甚至帶著攻擊性的彎曲。
    他伸出一隻像楓葉一樣的手掐住尤裏的脖子，那雙玻璃般的眼睛皺成一團。
    “你到底是誰？這是私人領地……”
    孩子的頭歪了一下，尤裏本能地伸手扶住。
    他怕對方逃走，用胳膊肘抵住孩子的頭，將他的腰牢牢圈住。
    動作像是哄嬰兒，盡管姿勢滑稽，但尤裏卻沒有一絲慌亂。
    他現在最要緊的，不是防備，而是把這個孩子帶去凜冬之城，找到他的父母。
    “你從哪裏來的？叫什麽名字？你是人吧？”
    尤裏靠近孩子，那孩子的卷發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但那副麵具像是骷髏，手腳雖然都齊全，五指五趾，也沒什麽怪異，但看上去卻不像個普通人類。
    他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把孩子打扮得這麽薄，戴上這個奇怪的頭飾，在這裏開玩笑……
    但就在此時，他的胃突然發熱了一下。
    誰膽敢在爺爺的宅邸前耍這種花樣？
    “喂，說清楚，是誰把你帶來的？”
    尤裏盡量放緩語氣，不想嚇著對方。
    可那孩子隻是死死瞪著他，一動不動地縮成一團，那樣子像極了屏住呼吸的小動物，滑稽卻又讓人不忍。
    “你不會說話嗎？聽不懂人話？”
    尤裏又摸了摸孩子的後腰，隱約聽到了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
    直覺告訴他不對勁。
    他探手摸向孩子的脖子——皮膚下滾燙得像團火球。
    “你……”
    孩子連外套都沒有，單薄的衣服、光著的腳，看不清到底是病服還是睡衣。
    這樣的打扮在林中會被凍死的。
    他從樹上看到孩子的時候就覺得奇怪。
    尤裏嘟囔著什麽，拉開自己的毛衣拉鏈，一手拽過孩子的腳，像長輩一樣揉著那隻凍紅的小腳——
    孩子突然拚命掙紮了起來。
    “別動，喂……！”
    那孩子一爪刮在尤裏的臉上，指甲劃過皮膚，生疼得幾乎讓他眼冒金星。
    “喂，等等，我不是想傷害你！”
    可話沒說完，孩子已經像變了個人一樣撲上來，用小手狠狠拍打他的臉頰。
    就像之前那副乖順模樣隻是為了這一刻的突然襲擊而設的陷阱。
    臉頰被接連擊打，疼得像被砸了鐵片，尤裏的臉漲得五顏六色。
    他眯起眼，心頭一緊——這孩子根本沒有聽他的話！
    “你打夠了嗎？”
    他咬著牙問，結果那孩子頭一歪，像匹受驚的馬似的，又撲了過來。
    “啊，還沒打夠是吧？”
    尤裏強撐著內心的怒火，發出一聲無力的笑。
    難不成他現在就是隻死動物，被抱著打來打去？
    這是人嗎？真的是個孩子？
    他看著孩子那一連串熟練的動作，居然有點佩服。
    這麽靈敏，也算厲害。
    他笑了笑，孩子這才停了下來。
    那雙圓眼角緊緊貼著他的嘴。
    “你是不是連吃飯都不會，真讓人頭疼啊……”
    正出神著，孩子的手指輕輕碰了下尤裏的嘴唇。
    尤裏皺了下眉，仰躺在斜坡上。
    那孩子看起來太小太冷，他索性一把把他塞進了自己的毛皮衣服裏。
    結果，換來的是一頓拳打腳踢。
    徒手也罷，要是這孩子隨便在樹上拿根枝條捅他，喉嚨也早就穿了。
    這個念頭掠過他腦海，讓他有些心寒。
    “你到底從哪兒來的？隻要你說實話，我就放你走。”
    “噓——”
    “安靜點，……你不想憋死吧？”
    孩子突然放聲大喊，也許是誤會了尤裏在傷害他。
    “好了，好了，哥哥不會讓你痛的。”
    “哎呀，哎呀呀！”
    “等一下！別扯我頭發，喂！”
    他快被折騰瘋了。
    丟臉歸丟臉，可惜手腳太慢，力氣也被耗得差不多了。
    怎麽辦？
    他根本沒接觸過這種野性的小動物。
    他學騎術時騎的都是訓練好的馬，連野馬都沒機會碰過。
    忽然，父親的手浮現在腦海，那些已經模糊的記憶裏，被愛撫過的片段卻清晰得如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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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裏輕輕拍著孩子的背。
    “快要下暴風雪了。”
    疼痛中，他有節奏地拍著，溫柔地安撫。
    孩子的掙紮慢慢停止了。
    他曾聽說過，興奮的人要用更大的力量包裹才能冷靜。
    有時爺爺也會這樣從背後抱住鬧騰的他，讓奶奶趁機打針。
    “我也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如果你是迷路了，我會幫你找父母。”
    “……”
    “先跟我下山，把那東西摘了，我給你點吃的，你一定餓了。”
    “……”
    “一個人在森林裏，不穿外套不穿鞋，這樣是不行的。”
    尤裏又把孩子塞進毛皮衣服裏，看著他的小肚子鼓鼓的，好像藏了隻小狗。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要這麽做。
    他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
    孩子還在衣服裏動個不停，可能是對這溫暖毛皮感到好奇。
    他本能地蹲下來，看著那個剛剛還想咬掉他大拇指的小孩，低聲說道：
    “不過，孩子，你剛剛……是不是想死？”
    “……!”
    小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不然你為什麽會在那棵靠近懸崖的樹上？”
    孩子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他。
    原來聽得懂啊。
    尤裏的目光平靜。
    他的眼裏像棋盤，深不見底，仿佛看透了孩子內心的怨恨。
    尤裏突然笑了。
    “對不起，你不能在我麵前死。”
    他打算帶著孩子去凜冬之城，先把那醜東西摘掉，洗幹淨，再喂點牛奶……
    然後……
    “——！”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汽笛，清脆而悠長，像鳥鳴，又像是呼喚著什麽。
    那孩子猛地坐了起來。
    他像隻小獸一樣，從毛皮衣服裏鑽出來，猶豫地看了尤裏一眼，然後用幾乎無法想象的速度，奔入了林中小路。
    “等等！”
    尤裏追了一步，大聲喊著，可孩子連頭都沒回。
    不知道是回了什麽地方，還是幹脆逃了。
    孩子的身影在風雪中迅速模糊，最終徹底消失。
    風吹進空蕩的心裏，仿佛真的被什麽迷了心智。
    他瘋了嗎？
    一個沒有臉、跑得比野兔還快的孩子……
    誰會信？
    “你是看錯了。”
    爺爺斬釘截鐵地說。
    他隻是敷衍地應了一句，卻不知哪句話說錯了。
    總之，被無視掉了。
    因為他說自己在森林裏看到奇怪的東西。
    其實，從他空手回家那一刻起，爺爺就失望透頂。
    狩獵失敗、丟臉丟到家。
    但今天，尤裏根本不在意。
    他隻覺得餓。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到饑餓。
    玻璃般的思維斷了線似的發呆。
    爺爺最終歎了口氣，低聲說：
    “精神虛弱時，人常會被幻象迷惑。尤裏，你雖然看起來長大了，但要節製些。”
    “是嗎？”
    “身體突然長成大人，會出現各種異象。尤其是你這種自製力差的未成年，一旦氣血混亂，腦子會變蠢，行為也會失控，品位就沒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
    尤裏皺起了眉。
    “奶奶她擔心你在廁所裏待太久。”
    爺爺一臉嫌棄地皺著眉頭。
    “適可而止吧，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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