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夏言很恨時間為什麽不能快點快點，再快一點呢？
    為什麽一個人長大需要這麽久呢？
    他想快快長大，想要快點工作，想要快點獨立，想要快點把爺爺奶奶接過來。
    很可惜。
    還沒等夏言讀到大學，奶奶去世了。
    沒過一年，爺爺也離開了。
    兩年連續兩場喪事，幾乎哭幹了夏言的眼淚，也耗空了他所有的情緒。
    父親和繼母把爺爺奶奶家裏翻了個底朝天，衣櫃裏的衣服被丟得到處都是，枕頭裏的蕎麥撒了一地，被子裏的棉花也都被掏了出來。
    爺爺奶奶的家裏像是被打劫了，滿目狼藉。
    父親喃喃自語：“不可能啊，這麽多年，孩子也是我養的，他們手裏怎麽可能沒錢？”
    繼母拿著存折：“這上麵一毛錢都沒有，不是還有養老金嗎？也領了幾年了。”
    “土地也被賣了，錢呢？”父親大聲質問。
    倆老人活著的時候，要錢的話他也都給了，就想著還能分土地，得分紅，現在全泡湯了。
    “夏言，你爺爺奶奶的錢呢？！是不是你拿走了？！”繼母厲聲質問，上手就要搜夏言的身。
    繼母眉頭擰得死緊：“剛剛你一直在屋裏待著，肯定是你偷偷拿走了，交出來，那是你的東西嗎你就拿？還要不要臉了？”
    “哎哎哎，什麽樣子嘛，像什麽話？”父親下三白眼盯著夏言，點煙吸了一口，才施施然阻止了幾句。
    可是他並不是要叫停，而是要親自搜夏言的身。
    身上衣服脫到隻剩下一件，什麽都沒有，父親才泄了氣，罵罵咧咧離開了房間。
    夏言沉默著把衣服重新穿上，在爺爺奶奶的臥室裏沉默著跪了很久。
    恨自己不能快快長大。
    恨自己能力不夠，無法讓老人安度晚年。
    奶奶的死因並不完全是因為生病，是同村的另一戶人家看奶奶老了沒有依靠，想要搶奶奶的地。
    隻要奶奶種地，對方便大晚上去把苗全都拔了或者踩死，連屋旁邊的老李子樹都被悄悄剝了樹皮。
    奶奶鬱結於心，和對方吵架之後再也沒醒來。
    爺爺心裏過不去這個坎，鬱鬱而終。
    夏言當時想要報警，被父親攔住，說：“找警察你還能得到幾個錢啊？”
    於是父親抬著奶奶的棺材去對方家門口哭喪，威脅對方要是不賠錢就送對方去坐牢，要到了一筆賠償。
    對夏言來說，奶奶沒了，幹壞事的人就算要賠，也要付法律責任才對，憑什麽輕描淡寫地花錢消災？
    人命如此輕於鴻毛嗎？
    這不公平。
    頭七之後，父親還是沒找到爺爺奶奶的那筆錢在哪，把老人火化後氣不過，狠狠罵了夏言一通。
    還不止，這個自私自利且無用無能的中年男人，竟然還想動手打人。
    剛抬起手，整個人便被夏言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打我？行行行，以後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表情扭曲的中年男人嚷嚷。
    “打你？這就算打你了嗎？”夏言再也忍不了了，揚起拳頭衝過去，一拳一拳落下去，“我這才叫打你！我替我爺爺奶奶打你！”
    “啊啊！我是你爸！”中年男人完全打不過，也躲不開，隻能道德綁架。
    夏言吼回去：“你什麽時候管過我？！說好的學費、生活費從來不按照約定給，是爺爺奶奶在補貼我！”
    “大學也是我自己貸款讀的，貸款是我兼職還的，你給過我什麽？家裏四間房，一間都不是我的，我在陽台打地鋪一直到去上大學！”
    中年男人麵容蒼白，眼裏全是被揭穿的惱羞成怒：“你長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行，我沒管過你，你以後自生自滅去吧！他們的骨灰你自己找地方埋！我才不負責，你這麽有能耐！”
    生物爹說話顛三倒四的，被夏言打得差點爬不起來，最後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真的沒再管過親爹親娘的身後事。
    那筆生物爹找不到的錢，還真在夏言手上。
    等把爺爺奶奶暫時安置在火葬場旁邊的靈堂裏，夏言才再去了老家一趟。
    錢，一個破布袋子包裹著的沉甸甸的現金，被埋在屋前邊早已荒廢多年的豬圈裏。
    豬圈，那曾經是夏言生活的盼望。
    買回來小豬，好好養大，最後換回來一年賺到的最多的錢，用於支付夏言的生活費和學費。
    老人老了，再也養不動小豬了，豬圈逐漸荒廢，變得雜草叢生。
    繼母嫌棄那個地方又破又髒，根本不會靠近。
    生物爹看到豬圈會想起自己當年落魄的樣子，那是他極力想遺忘的過去，所以他也避開那個地方。
    爺爺最後一通電話和夏言說：“言言，別忘了家裏的小豬。”
    家裏早就沒有小豬了。
    小豬是一家人的生計，爺爺把夏言之後的生計藏在豬圈裏。
    拿著那筆錢，夏言在城市裏全款買了一間六十平左右的二手房，地方偏，小區舊。
    可這是夏言自己的家，哪怕他之後找不到工作，也不會立馬餓死，有個可以休息和緩衝的地帶，永遠不用看別人的臉色。
    夏言坐在床上換了好一會兒，肚子舒服一點後才站起身來，用床頭抽屜裏的鑰匙打開了家裏另一間上鎖的房門。
    裏麵是爺爺奶奶的骨灰和遺照，他們住在一起，仿佛永遠沒有分開。
    夏言跪在靈前，點燃了三根香：“奶奶，爺爺，我好久沒回家了，我現在在外麵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很有出息，也很體麵，是你們經常念叨的坐辦公室的工作。”
    “你們放心吧，我現在很開心，把很多壞人都繩之以法了。”
    “不過我不打算在這邊住了，你們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把你們放在這裏我不放心，我在那邊會買更大更好的房子，說不定我還買一個院子，以後把你們安葬在院子裏，有鮮花，有陽光，風景很好。”
    三炷香敬奉上去，燒到三分之一左右的時候，夏言看到三根香燃燒得整整齊齊的，是平安香。
    平安無事，諸事順遂。
    “那過幾天我們就搬家。”夏言重重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