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雨水澆在旁邊並不防水的行李箱上，讓恍惚中的餘生回過了神。
    該進家門了。
    餘生拉著行李箱快步走了過去，伸手拍起了那熟悉的大門，大門哐哐作響，聲音越過小院，傳到屋內，隱約能聽到屋內的動靜。
    大學畢業了。
    可他沒有找到什麽好工作。
    盡管還不知道該怎麽和家裏解釋，但家就是家，回到家裏總比待在外麵安心。
    踏踏……
    裏屋傳來了房門打開的聲音。
    父親打開了大門。
    兩人對視了一眼，沒有多說什麽。
    餘生對自己的父親點了點頭，拉著行李箱，走進大門，一路回到了自己房間。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後。
    餘生走回了大廳。
    有些事是不能逃避的，作為村子裏少有的“高材生”，他身上背負了太多的期待，盡管很艱難，但他也必要和初中畢業的父母解釋為什麽自己畢業後找不到那“錢多事少的鐵飯碗”。
    剛走進大廳，餘生愣住了。
    原本穿著一身樸素休閑裝、腳下甚至帶著拖鞋的父母，換了身裝扮，雖然仍然是某種休閑的衣服，可渾身上下的氣質卻發生了變化。
    “爸媽，你們……不用搞這麽大的陣仗吧？我好歹是本科，工作總能找到的。”餘生感覺氣氛稍微壓抑了些，撓了撓頭。
    “孩子，有些事，我們必須向你坦白了，很抱歉瞞了你這麽久，但這都是……”餘生老媽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看向了餘生老爸。
    “解釋起來很複雜，但用你能夠理解的話語來講，那就是——我們家超級有錢。”餘生老爸輕咳了一聲，用盡可能簡化的語言回複。
    大廳內安靜了一會兒。
    餘生兩手一拍，仿佛明白了什麽，抬腳走到冰箱處，準備去拿一點兒冰塊兒。
    最近天氣變溫。
    老爸老媽肯定發燒了。
    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語也就罷了，甚至連一直用的方言都改了，說起了普通話……
    這顯然是病得不輕的征兆。
    “如果你想要一些其他證明的話，等一下會給你看的……我們家真的不窮。”餘生老爸坐回了沙發上，開始一點一點的講故事。
    從150年前，無憂帝國建立時起，他們餘家就已經活躍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了。
    最初的一百年間，他們餘家在各行各業都散發出了非常耀眼的光芒，直到五十年前，他們餘家決定散去財權和俗物，成為普通人。
    在天宮呆的太久，會忘記凡人的生活，餘家多良善，並不想成為所謂的“仙神”。
    可是，事與願違。
    餘家輝煌了太久，老一輩的隱藏資源、見識、人脈，以及一代又一代篩選下來的頂尖基因，都讓餘家的血脈能夠輕易的脫穎而出。
    從餘生太爺爺那一輩兒開始，就又靠重工業起家了，趕上了時代風口，不僅在山地區，甚至在總區那邊都有著難以想象的龐大家產。
    餘家又成為了龐然大物，並且還被動接管了上一個時代的餘家遺留資源。
    這不是餘家想要的。
    餘家參與了無憂帝國的建立，世代為無憂帝國、為人類未來赴湯蹈火，不可能坐視自己的家族成為什麽“凡人仰望的仙神”，成為毒瘤。
    餘家再一次決定散去財權。
    隻不過這次，事情進行的並不順利，環境是可以改變人的，雖然大多數的餘家人仍然保持著最初的良善，但不少人已經有了別的想法。
    散去財權的計劃不了了之了。
    作為餘家當代家主的餘生父親，沒再說什麽，隻是表示尊重各位的意願。
    在那之後，餘生的父親帶著一家子回到了餘家祖地，回到了這片鄉下生活。
    “孩子，很抱歉讓你受苦了這麽多年，你生來就是注定的餘家繼承人，為了不讓你從小卷入各種紛爭，我隻能……你真的受苦了。”餘生老爸歎了一口氣，眼神之中盡數都是愧疚。
    “你可以怨恨，可以憤怒，這是你應得的權利，還有這家產，也是你應得的。”餘生老媽也同樣歎了口氣，帶著深深的愧疚。
    “不，不是，等等……”餘生按住了腦袋，一邊消化著信息，一邊後退。
    他感覺父母不是發燒。
    父母這是徹底瘋了。
    餘生在退到櫃子旁之後，一邊伸手穩住父母，一邊快速的拿出手機、撥打電話。
    他要找自己老姐。
    老姐大上他三歲，從小比他早熟、比他聰明，聽說在外區畢業後去了總區工作，以對方的人脈，想來是能夠找到合適的腦神經醫院。
    電話撥打。
    老姐那邊很快應對。
    餘生呼出了一口氣，就在他思考著要不要將門堵上時，沙發上的父母突然有了動靜。
    “孩兒他爸，再說兩句。”餘生老媽伸手推搡了一下餘生老爸，示意對方說話。
    “這樣太慢了。”餘生老爸搖了搖頭，直接從沙發上起身，走回了臥室裏。
    就在餘生終於找到冰塊的時候，餘生老爸也從臥室裏走了出來，手裏提著兩個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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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哢！哢！
    兩個沉重的皮箱打開。
    一摞摞誘人的紅色紙張滾落在地，直接灑滿地板，讓拿著手機的餘生愣在了原地。
    這還沒完。
    餘生老爸在餘生發呆的時候，再次走進了屋內，拿出了同樣的皮箱，像是早有準備一樣再次打開，任由裏麵紅色的紙張落地。
    啪！
    餘生手裏的手機掉在了地上。
    他輕輕地撿起了地上的兩張紙，揉搓了一下，感受著上麵真實的觸感，呼吸變得有些不暢，大腦的運行好像出了一點問題。
    不是發瘋？
    是真的？
    我原來真的是富二代？！
    就在餘生看著滿地的鈔票發愣的時候，外麵的雨夜突然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
    嘭！
    屋門被自己推開了。
    “就像我一直所說的那樣，老弟，你實在太遲鈍了，但凡你當初聽我的逃課回家一次，你早就知道一切了，不至於到現在才知道。”渾身浴血的餘心撓了撓脖頸，走進了房屋內。
    在見到餘心的那一刻。
    餘生的父母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突然笑了出來，好像明白了什麽。
    “已經輪到我們了嗎？”餘生的老爸仰躺在了沙發上，隨意的看著門口的女兒。
    “嗯，就剩爸媽你們了，或許還有一些漏網之魚，但我是實在找不到了。”餘心掏出了一把手槍，甩了甩水後，開始檢查槍況。
    “太快了些，我們才剛剛告訴餘生真相，還以為至少有一年的時間呢……”餘生的老媽歎了口氣，給自己女兒遞過一條毛巾。
    “沒事兒，老弟的教導交給我就好，我會監督他為未來的餘家開枝散葉的。”餘心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和血跡，擦了擦手中的槍。
    屋內聊起了家常。
    可這場景並不正常。
    門外站著一群撐傘的黑衣人，而門內，渾身浴血的老姐，正在調試著手中手槍。
    “這到底……”餘生感覺自己今晚接收的信息有點兒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很簡單，餘家要造反，總區要清理掉餘家，本來計劃是明年動手的，但餘家要搞的事情太大，幾乎能顛覆整個帝國，為了防止最後收不了場，我們隻能提前動手了。”餘心檢查好手中手槍後，將一發又一發子彈塞入彈夾。
    “這是開玩笑的，對吧？富二代什麽的，餘家要造反什麽的……這太荒謬了。”餘生打了個哈哈，覺得今天的這一切都隻是一場戲。
    或者，是一場夢。
    他現在想回去睡一覺，說不定，隻要一覺醒來，周圍的一切就恢複了正常。
    “抱歉，我也很希望這是玩笑。”餘心將彈夾塞入，拉開保險，舉起了槍。
    “餘生這孩子，天生反應遲鈍，以後你得多照顧照顧他……我真怕他吃虧。”餘生老爸最後瞥了餘生一眼，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砰！
    沉悶的槍聲響起。
    一發子彈爆掉了餘生老爸的腦袋，摻雜著異物的鮮紅血液飛濺，染滿了沙發。
    血水沾染在了餘生的臉上。
    餘生的瞳孔猛地微縮。
    “說起來，一直都在關心你弟弟呢，還沒來得及問呢，你最近交男朋友了沒？”餘生老媽擦了擦臉上的血，似乎對這一切很平靜。
    “什麽嘛，老媽，你說過不管我的戀愛的，你問這些事情就很沒有意思了！”餘心甩了甩手上的血跡，調轉槍口，對準老媽。
    “停！停下！老姐！！！”餘生看到餘心的動作，立刻準備過去阻止。
    但他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有勇氣。
    撲通！
    雙腿發軟的餘生直接摔在了地上，摔在了地上那一堆鮮紅的鈔票紙張裏。
    “看把你弟嚇的……又不是我催你，你這嚇人的樣子，以後誰敢娶你？”餘生老媽看到餘生摔倒，伸出手指，戳了餘心一下。
    “你還別說，真的有眼瞎的在追我，可惜年紀大了點兒，比我大300歲的樣子。”餘心撓了撓胸口，重新握緊手槍，瞄準額頭。
    “大那麽多嗎？好吧，我也不插手你的事，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別被騙了。”餘生老媽搖了搖頭，沒多說什麽，閉上了眼睛。
    砰！
    第二聲槍響出現。
    餘生老媽的身軀在血光之中倒了下去，溫熱的鮮血再一次撒滿了半個房間。
    大廳徹底安靜了下來。
    倒在錢幣裏的餘生，再一次觸碰到那溫熱的鮮血，整個身體開始不自覺發抖起來。
    轟隆隆！
    雷聲轟鳴。
    外麵的雨突然變大了。
    “好了，最主要的任務完成了，餘家當代家族已被解決，所有或直接或間接參與造反的人已被清除，隻剩下……最幹淨的老弟。”餘心撿起沙發上的毛巾擦了擦臉，轉頭看向餘生。
    此刻的餘生，仿佛已經無法思考了一般，隻是瞳孔無光、愣愣的看著手上的鮮血。
    啪！
    染血的毛巾扔到了餘生臉上。
    餘生僵硬的抬起了頭。
    雷聲轟鳴間，渾身染血的餘心把玩著手槍，而地上，是已經失去呼吸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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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隆隆！
    雷雨夾雜著狂風肆虐。
    餘心來到了餘生的身旁，隨意的蹲了下來，收起手槍，伸手敲了敲餘生的臉。
    “嘿，臭老弟，還清醒嗎？等下跟老姐我走，老姐帶你去咱們新家，餘家幹淨的家產都已經留下來了，那都是你這個繼承人的。”餘心直視著餘生的眼神，對餘生吩咐了兩句。
    餘生愣愣的看著餘心。
    他沒有回話。
    老姐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如同往常一般，可他就是覺得一切那麽陌生。
    “倒也不必太過於激動，運氣糟一點兒的話，過幾年咱們也得下去陪爸媽，現在時機特殊，一切都必須得為人類的大未來讓步——你還沒簽保密協議，這消息我以後再說。”餘心搖了搖頭，似乎知曉什麽大的危險即將來臨。
    沒再管失神的餘生。
    餘心朝著外麵的黑衣人們吩咐了一下，示意他們進來，指揮他們打掃現場……
    “地上的錢都收好，那是我老弟的東西，敢偷偷摸摸藏了，我饒不了你們……”
    “搬屍體的時候輕一點兒，看不出來那是我爸媽嗎？都給我放尊重一點！”
    “那個誰，別踩那個……”
    “……”
    嘈雜的聲音在大廳回響。
    餘生隻感覺自己的大腦嗡嗡作響，他捂住自己的腦袋站了起來，在一陣雷聲中，突然間跑出，邁步進入了那瘋狂的雷電和風雨中。
    穿過小院。
    穿過大門。
    寒冷的雨夜沒能讓餘生保持清醒，反而讓餘生的大腦愈發昏沉，難以思考。
    啪！
    撲通！
    餘生跌倒在了街道上。
    餘生從泥水中爬起，看了一眼地上的水坑，看到了臉上沾染的鮮血，他猛地伸出手，捧起一盆雨水潑在臉上，狠狠的開始搓洗起來。
    血腥味湧入鼻腔。
    餘生不自覺的幹嘔起來。
    他想把身上的血洗幹淨，但好像越洗越髒，直到水坑變成血坑，也沒洗淨。
    “餘生！等等！”
    老姐和那群黑衣人在後麵呼喚，還有著一些車輛發動的聲音，似乎是要追餘生。
    餘生沒有回頭，快步從地上爬起。
    他朝遠方奔跑。
    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奔跑有何意義，但他就是想遠離那個地方，遠離那記憶，遠離那不想麵對的一切。
    雨水從夜空傾倒而下。
    餘生不止一次的停下，用水坑裏的雨水洗臉，可他一直沒能將血跡洗掉。
    在他搓爛了皮膚後。
    血水更是止不住的覆蓋。
    後麵的黑衣人逐漸追上，他們前仆後繼的撲向了餘生，想要將餘生攔下去。
    他們想讓餘生去繼承家產，讓他去開啟新生活，讓他去接受他不想接受的這一切。
    一連幾個黑衣人被他躲開了。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老家的街道，這雨天泥濘的道路，就算是車輛都追不上他。
    他躲過一個又一個黑衣人。
    躲過越來越多的黑衣人。
    終於，他甩開了那些追逐著他的人，隨著四周逐漸安靜下來，他的腳步逐漸放緩。
    不知不覺間。
    他來到了鎮上學校的樓頂。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到這麽遠，他感覺大腦開始變得很痛苦，他感覺自己雙腿沒了知覺，他感覺身體開始變得無力，他感覺……
    自己有些累了。
    這裏不是很高，從這裏，可以清楚的看到地麵，看到自己過往曾生活過的痕跡。
    這裏很高，從這裏，看不到未來，看到的隻有被雨水和血水模糊的雨夜。
    樓下傳來了叫喊的聲音。
    似乎是老姐他們過來了。
    餘生不關心他們喊的是什麽，他隻感覺自己很累，非常累，他想休息了。
    他的麵前沒有路。
    但卻還有一條路。
    餘生看了一眼被血水浸染的自己，抬頭望向天空，朝著前方，一步踏出……
    “都是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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