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被迅速且堅決地執行了下去。
    董劍寧以最快的速度聯係上了一號大陸的亞倫和二號大陸的紅星聯盟大總統，傳達了東國中樞的“邀請”或者說，是帶著不容置疑意味的要求。
    對方顯然沒料到東國會如此強硬和透明，在短暫的錯愕和遲疑後，均表示會派高級代表進行視頻連線觀摩。
    與此同時，在全國範圍內，一場規模空前的集中銷毀行動拉開了序幕。
    無數輛重型卡車、運輸帶和工程機械被調集到各個農業區。
    那些原本沉甸甸，承載著無數人汗水與希望的稻穀、麥穗、玉米......此刻在雨水的浸泡下，顯得黯淡而萎靡。
    它們被巨大的機械鏟鬥從濕漉漉的田地中，從臨時堆積的雨棚下挖掘出來，混合著泥水，就近堆放在專門準備的平地上麵。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防止焚燒過程中化合物二次擴散，農業科學院和化學研究所緊急調配了大量的特製中和藥劑。
    那是一種淡藍色的粉末，被高壓噴槍均勻地噴灑在堆積如山的汙染糧食上，迅速發生反應，發出輕微的“滋滋”聲，並冒出縷縷白煙。
    所有參與作業的人員都穿著全套防護服，防止受到殘留化合物的侵襲。
    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每一鏟、每一車，都像是在從自己身上割肉，但是沒有人猶豫，也沒有人開口說話。
    程滿倉老人所在的醫院病房裏，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病房牆壁上的顯示屏，正實時播放著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糧食集中點的銷毀前準備畫麵。
    老人半靠在病床上，枯瘦的手緊緊抓著潔白的床單，手背上還打著點滴。
    他老淚縱橫，渾濁的淚水順著深刻的皺紋肆意流淌，滴落在病號服上。
    “糟蹋糧食啊......這是造孽啊......”他聲音嘶啞，反複念叨著，身體微微顫抖。
    旁邊幾位同樣是從搶收一線被送來的老農，也是眼圈通紅，有人別過頭去不忍再看，有人則死死盯著屏幕，牙關緊咬。
    農科院的幾位老專家站在一旁，麵色凝重，有人低聲解釋著那種化合物的危害，以及中和藥劑的原理和必要性，試圖安撫大家的情緒，但他們的聲音也同樣幹澀到了極點。
    病房裏還有不少因為搶收時匆忙摔倒受傷，或是長時間淋雨，吸入過多化合物後出現不同程度呼吸道刺激症狀或神經性反應的普通民眾，他們看著屏幕，眼中同樣充滿了憤怒與不甘。
    “老程，別太傷心了，身體要緊。”一旁的唐瑞年哽咽著勸道，他的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那是為了搶收作物被葉片割的。
    “中樞說了，咱們有儲備糧，餓不著。”
    “而且等“稷田計劃”建好了，咱們還能種出更好的！”
    程滿倉仿佛沒聽見，隻是死死盯著屏幕。
    畫麵中，那些經過中和處理後顏色變得有些詭異的糧食，正被裝載上覆蓋著防雨布的重型卡車。
    車隊如同一條沉默的長龍，在泥濘的道路上緩緩啟動，駛向遠方——那些配備了最先進全封閉式燃燒爐和尾氣處理係統的區域性火力發電廠。
    網絡另一端，通過加密的高清視頻鏈路，一號大陸幸存者營地的首領亞倫，以及二號大陸紅星聯盟的大總統，也在各自的指揮中心或官邸內，神情複雜地觀看著東國傳來的實時畫麵。
    亞倫看著屏幕上那規模宏大，秩序井然卻又透著無比悲愴的銷毀場麵，眼神閃爍。
    他身邊的一位顧問低聲道：“他們......竟然真的這麽做了？這需要多大的決心？”
    “這些糧食，哪怕有汙染，稍微處理一下，或者用於非食用領域，也能解決不少問題啊......”
    亞倫沉默片刻，緩緩道：“這就是東國。”
    “他們用這種最直接、最徹底的方式，告訴我們兩件事，第一，他們絕不會在糧食安全問題上妥協，哪怕是對自己人。”
    “第二，他們用行動告訴我們，他們寧可承受巨大損失，也絕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要挾和懷疑。”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欽佩，“這樣的東國......或者說，這樣的盟友，值得我們去學習，去超越。”
    二號大陸，紅星聯盟大總統看著畫麵中那一車車糧食被倒入巨大的全封閉進料係統，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他身邊的一位將軍冷哼道：“演戲給我們看？代價未免太大了點。”
    大總統搖了搖頭，“不，這不是演戲。”
    “這是表態，也是自信。”
    “他們在用這種近乎壯烈的方式，宣告他們的底氣和堅持。”
    “同時......”他指了指麵前桌子上剛剛由東國方麵緊急空運過來的一個小型恒溫箱。
    裏麵正靜靜躺著幾支密封的樣本管，裏麵是來自汙染雨水的化合物樣本以及詳細的檢測分析報告。
    “他們也給了我們實實在在的東西。”
    “這種化合物......我們必須立刻組織力量進行檢測和防禦研究，異族今天能用在東國，明天未必不會用在我們頭上。”
    畫麵切換到了火力發電廠的內部。
    通過耐高溫高壓的觀察窗，可以看到那些被汙染的糧食在數千度的高溫烈焰中瞬間碳化，劇烈的燃燒著，被用於發電。
    而燃燒產生的一切廢氣，包括可能殘存的化合物分子，都會經過多層複雜的淨化係統——靜電除塵、堿液噴淋、活性炭吸附、催化氧化......
    最終，從高聳煙囪中排出的，已經是符合最高標準的，幾乎無色的水蒸氣和二氧化碳。
    整個銷毀過程，在東國官方媒體的全程直播下，同步呈現在幾乎所有東國公民的個人手環屏幕上。
    訓練場上、家庭中、工廠裏......無數人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屏息凝神地看著這一幕。
    起初是巨大的心痛和難以置信。
    “天啊，那麽多糧食......”
    “都是我們一滴汗摔八瓣種出來的啊！”
    “該死的異族！該死的蟲子！”
    緊接著，是衝天的憤怒。
    “絕不能放過他們！”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而當他們看到關於整個事件過程和所有的相關分析結論，以及所有的應對手段和準備之後，後怕之餘不免又產生了一種自豪。
    “燒得好！寧可燒了，也不能留後患！”
    “相信中樞！我們一定能渡過難關！”
    “勒緊褲腰帶，跟那幫狗娘養的幹到底！”
    民氣，在這一刻，沒有因為巨大的損失而潰散，反而因為這種壯士斷腕的決絕和對透明操作的見證，被凝聚、被淬煉，變成了一種更加堅韌、更加同仇敵愾的力量。
    醫院病房裏，程滿倉看著最終屏幕上顯示的銷毀過程，終於緩緩閉上了眼睛，兩行熱淚再次滾落，但緊握床單的手卻慢慢鬆開了。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仿佛將所有的悲痛和鬱結都隨著那口濁氣一同排出了體外。
    旁邊的唐瑞年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地安慰著。
    燧人指揮中心內，中樞等人同樣全程觀看了銷毀直播。
    當最終報告傳來時，指揮中心內依舊沉默，但那種壓抑的絕望感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卻帶著鋒芒的堅定。
    “報告已經同步發給一號大陸和紅星聯盟了。”董劍寧低聲道。
    中樞點了點頭，目光掃過眾人：“戲，唱完了，接下來，該動真格的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極為認真。
    ““稷田計劃”立刻進入全麵實施階段，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資源，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建成投產，確保糧食安全底線。”
    “必要的時候可以全麵啟動人工澱粉合成。”
    “我們不但要讓老百姓吃飽，還要讓他們吃好！”
    “不能全部指望儲備糧，那是最後的手段。”
    “作戰指揮部，重新評估戰場態勢，製定新的作戰方案。”
    “我要的不是束手束腳的防禦，而是能徹底打疼敵人，甚至消滅威脅的有效進攻！”
    “科技部門，集中力量研究那種化合物的快速降解技術、土壤水源淨化方案，以及其在生物鏈中的遷移阻斷方法。”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記錄、傳達下去。
    指揮中心再次忙碌起來，但這一次，忙碌中帶著明確的方向和壓抑不住的戰意。
    異族的毒計，確實造成了巨大的創傷，留下了長遠的隱患。
    但東國，用一場轟轟烈烈，透明徹底的銷毀行動，向內部和外部宣告了他們的回應：
    傷痛，我們承受。
    損失，我們扛起。
    陰謀，我們粉碎。
    未來，我們親手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