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龍的龍爪扣住青銅巨門時，鐵蛋聽見骨骼碎裂的脆響從指尖傳來。這聲音讓他想起十五歲那年，林墨手把手教他練劍時，木劍相擊發出的劈啪聲。當時春日的暖陽透過桃樹枝椏，在師兄素白道袍上灑下斑駁光影，而今青銅門滲出的寒氣卻將回憶凍成冰棱，刺痛著每寸龍鱗。
    應龍泣
    三萬六千顆墜落的星辰在鐵蛋識海中炸開，每顆星核裏都囚著張熟悉的麵孔。他看見星隕閣掃灑庭院的老仆魂魄，那老人臨終前還攥著給他縫的兔毛護膝；瞧見煉丹房總偷塞糖丸給他的胖師兄，此刻正被煉魂火灼燒得麵目全非。最刺目的是瑤光——十七歲的師姐魂魄被釘在觀星台上，素白襦裙染著血，手中還握著他及冠時送的白玉簪。
    "帝君，該歸位了。"應龍的歎息裹著洪荒風雪，龍尾卷起的罡風撕裂鐵蛋半邊龍翼。他痛得蜷縮成團，龍血滴在青銅門青帝玉佩上，竟映出百年前某個雨夜——七歲的他發著高燒，林墨徹夜跪在藥廬前求來的湯藥，藥碗邊緣還沾著師兄指尖被丹爐燙出的血泡。
    林墨突然捂住右眼，前世記憶如毒蛇噬咬靈台。他看見自己握著桃木劍刺入青霓丹田，劍柄處係著的平安結突然散開——那是鐵蛋六歲初學女紅時，用歪歪扭扭的針腳給他縫的。此刻太虛道火凝成的青蓮正在凋零，花瓣上滾動的露珠裏，映著瑤光消散前最後的笑靨，那笑容與當年她捧著師弟摔碎的硯台，說著"無妨"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人皇心
    七皇子撕開錦袍的刹那，鐵蛋嗅到濃烈的龍涎香。這味道讓他想起十二歲隨師兄入宮覲見，在禦書房撞見七皇子批閱奏折的場景。彼時鎏金香爐騰起的青煙後，這位皇叔曾笑著遞給他塊桂花糖，此刻卻將染血的手指按在金色心髒表麵。
    "師尊用我皇族血脈養蠱三百年！"七皇子癲狂的笑聲震落簷角冰淩，十萬陰兵化作的流光湧入心髒，每道流光裏都裹著個啼哭的皇嗣魂魄。鐵蛋龍爪深深摳進地磚，想起林墨書房暗格裏那疊泛黃信箋——全是各地上報的皇子早夭案卷，墨跡間隱約透著星隕閣的辰砂氣息。
    林墨的道體在星沙中重組時，脖頸突然浮現青紫指痕。那是二十年前鐵蛋築基失敗走火入魔，失控時在他身上留下的傷痕。此刻七皇子心口的符紋正泛著同樣詭譎的青光，與玄天宗禁地壁畫上的獻祭圖如出一轍。
    "原來你早知自己是人皇蠱皿！"應龍的金瞳射出神光，卻在觸及七皇子殘軀時突然黯淡。飛濺的血肉凝成的星網上，某個啼哭的嬰靈額間生著朱砂痣——正是鐵蛋在宮宴上見過的十九皇子，那孩子曾拽著他的袖口討要糖人。
    往生訣
    青銅巨門洞開的瞬間，鐵蛋被混沌絲絛纏住龍角。腰間的青銅鈴突然發出清越聲響，他恍惚回到星隕閣的夏夜，瑤光提著螢燈教他辨認星宿。師姐發間的木樨香混著丹桂甜，與此刻門內溢出的腐朽氣息形成可怖對比。
    "師弟..."瑤光殘魂自星柱浮現時，鐵蛋看見她道袍下擺沾著泥漬——正是他十二歲偷溜下山遇險，師姐連夜尋他時在崖邊蹭的。那支狼毫筆杆的裂痕裏，還嵌著他當年賭氣摔筆時崩出的玉屑，在星輝中泛著微弱熒光。
    林墨燃燒道基繪製的血符，每一筆都勾連著他與鐵蛋共同的記憶。當第七十二道血紋亮起，玄天宗的晨鍾在虛空中敲響。鐵蛋突然劇烈顫抖——這鍾聲與那年他貪睡誤了早課，師兄提著鍾杵在他榻邊連敲七下的動靜分毫不差。鍾波蕩開的裂縫裏，竟飄出他及冠禮上被風吹走的緞帶。
    兄弟
    "哥！不要！"鐵蛋的嘶吼震碎三根星柱，飛濺的碎石在林墨臉上劃出血痕。這讓他想起二十年前的血夜，魔修攻破山門時，師兄也是這樣滿臉血汙地將他護在身後。此刻應龍噴出的本命龍珠裏，青霓懷中死嬰睜開的金瞳，倒映著他龍鱗上的星隕閣徽記。
    七皇子殘軀自爆的瞬間，血色長槍擦著鐵蛋逆鱗飛過，在他頸側留下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這疼痛竟與十六歲那年的情劫重合——彼時他為救被妖女迷惑的師兄，生生受下九道噬心釘。瑤光殘魂撲來的姿勢，與當年他在刑堂受罰時，師姐張開雙臂擋在他身前的畫麵完美重疊。
    "師姐...你早知我是禍胎..."鐵蛋接住瑤光即將消散的魂魄，龍爪撫過她心口嵌著的護心鱗。這鱗片邊緣的裂痕，分明是他結丹時雷劫劈落的缺口，此刻卻成了刺穿師姐神魂的利刃。
    歸塵歎
    青銅鎖鏈纏住林墨脖頸時，鐵蛋看見鏈環上刻著的星紋——與師兄書房那方端硯底部的印記完全相同。那年他打翻硯台，林墨輕描淡寫說"不過是個舊物"，卻連夜用靈力修補裂痕。而今鎖鏈另一端係著的青銅搖籃裏，鋪著的正是他幼時最愛的鮫綃繈褓，經年血漬已將其染成暗紅。
    "原來師父書房那幅《星隕歸塵圖》..."林墨慘笑著捏碎道種，太虛道火中浮現的畫麵，竟與玄天宗禁地密室裏的古卷完全契合。初代掌教量天尺上晃動的星髓玉佩，正是瑤光拜師那日，他躲在屏風後看見師尊從師姐眉心抽出的本命魂器。
    應龍自斷的雙翼化作星雨墜落，其中一片龍鱗上赫然刻著鐵蛋十歲時的塗鴉。那年他在龍淵池畔石壁上畫了隻四不像的"神獸"，氣得掌教要動家法，是林墨跪在雪地裏替他頂了三天三夜的責罰。
    星隕落
    當第七十二根星柱崩塌，鐵蛋在廢墟中拾到半截焦黑的桃木劍。劍柄處模糊的"林"字讓他突然跪倒在地——這分明是他七歲時給師兄雕的生辰禮，後來被雷劫劈毀，林墨卻始終用錦帕裹著收在枕下。
    瑤光殘魂消散前，將《周天星鬥大典》最後一頁翻開。鐵蛋的淚水砸在書頁上，暈開了當年師姐批注的朱砂小楷："師弟畏苦，藥方中可添蜜三錢。"泛黃的紙頁間夾著片幹枯的木樨花瓣，正是星隕閣庭院裏那棵百年老樹的花。
    林墨即將消散的神魂被青銅搖籃吸收時，鐵蛋突然聽見嬰兒啼哭。這哭聲與他在輪回鏡中聽見的自己初生時的聲音共振，而搖籃內浮現的青帝佩劍上，纏著的竟是當年他給師兄編的劍穗，褪色的絲線裏還絞著根銀白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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