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露重，藏經閣的老檀案凝著水珠。陸昭握著狼毫筆的手腕懸在歙硯上方，看玄霄劍靈銀發垂落硯池。發梢輕攪鬆煙墨，墨紋蕩開時竟顯星圖倒影。"下筆要如劍出鞘，"劍靈指尖金紋漫過少年手背，"墨未沾紙，劍意已生。"
    筆尖觸及宣紙刹那，墨色忽分五韻。靛青凝成遠山，赭石點作鶴影，最奇是留白處浮起銀紋，細看竟是淬劍池的波光。窗外忽掠過青鸞，翅風掀動案角《流雲劍譜》，書頁翻飛間，墨鶴竟從紙麵振翅而起。
    後山石棋盤生了層翠苔，陳墨舟獨臂執黑玉子沉吟。棋子將落時，苔蘚忽竄出嫩芽纏住指尖。"沐長老的草木訣愈發刁鑽了。"道人輕笑，焚天劍氣自袖中溢出，苔絲遇火凝成碧玉棋子。
    沐靈素自竹徑轉出，冰魄針引著晨露在棋盤布陣。露珠凝成白子，日光穿過水珠折射出《璿璣陣圖》。黑子落定時，整盤苔蘚突然瘋長，將星羅棋局化作微縮山林——山澗處兩隻墨蟻相爭，恰似劫爭殘局。
    璿璣島繡娘送來二十四匹霞光緞，匹匹流光溢彩。玄霄劍靈銀發鋪展如織機，發梢金紋引著天邊殘霞穿梭。陸昭捧著鮫綃冊記錄紋樣，忽見緞麵浮出活物：朱雀銜著的金線忽化作真火，被劍靈發絲一絞，凝成顆赤玉墜子。
    "這雲雀紋要改三針。"沐靈素冰魄針劃過緞麵，針尖寒氣竟凍住流動的霞光。凍住的霞斑裏隱現青銅殘片紋路，細看與終焉劍墟裂痕如出一轍。
    淬劍池東側新湧的靈泉被弟子稱作"漱玉"，泉眼處天生塊鳴玉。玄霄劍靈銀發纏住玉石輕叩，清越聲響驚起池底三百劍胚齊鳴。陳墨舟以焚天劍引動劍鳴，聲波在水麵刻出《破陣曲》譜，遊魚逐著音紋竟跳出星鬥軌跡。
    陸昭赤足踏著音紋拾貝，足印留在濕沙上的圖案，恰是昨夜夢中見過的青銅門環。浪湧抹去痕跡時，一枚嵌著神經蟲卵的珊瑚碎屑被衝上岸。
    膳房煙囪騰起的炊煙被夕陽染作紫金色，幫廚弟子握著鬆木飯甑發呆——蒸騰的熱氣竟在空中凝成劍形。玄霄劍靈銀發卷走三縷炊煙，發梢輕抖間，煙劍化作活魚躍入湯鍋。
    "火候。"林墨並指點在灶台，竄起的火苗突然凝成青蓮。蓮心托著的翡翠豆腐顫如凝脂，每道顫紋都暗合周天星軌。陸昭偷嚐半勺豆腐羹，呼出的白氣裏竟浮出微縮的七十二峰雲海圖。
    夜半潮生，玄霄劍靈獨坐觀星台。銀發垂落簷角驚鳥鈴，將風吟譜成《滄浪賦》。東北天際忽墜流火，劍靈並指截住火光——是枚青銅殘片，邊緣神經脈絡尚在抽搐。
    淬劍池無風起浪，三百劍胚在水中拚出殘缺星圖。林墨披著月色踏浪而來，掌心混沌鼎吞下殘片時，鼎耳垂落的星砂突然凝成"驚蟄"二字，又被夜梟長啼啄散成霧。
    寅時未至，淬劍池畔的墨竹簌簌搖落夜露。玄霄劍靈銀發垂入寒潭，發梢卷起三柄未開刃的青鋼劍。劍脊映著殘月，忽見露珠沿刃口滾落，珠內凝著七十二峰倒影，墜地時竟在青石板上刻出淺痕。
    "看仔細了。"劍靈腕骨輕旋，三劍忽如遊魚入水。刃尖攪動潭麵浮萍，萍葉斷口處滲出碧髓，凝成《分光劍訣》的篆文。陸昭蹲在葦叢間，手中鬆枝摹刻石板的劍痕，枝頭嫩芽忽地迸發劍氣，驚走潭底閉殼的玄蚌。
    膳房梁下懸著十八串熏鹿腿，油星滴落灶台時滋滋作響。陳墨舟獨臂握著玄鐵鍋鏟，鏟背暗刻的雲雷紋忽明忽暗。鍋底七枚山雀蛋受熱翻卷，蛋清凝成劍鞘紋，蛋黃聚作渾圓劍丸。
    "火候差三息。"林墨並指點在灶口，青焰驟然轉作冰藍色。蛋液邊緣浮起細密霜花，霜紋竟與沐靈素昨日所繪的寒冰陣圖暗合。玄霄劍靈銀發卷走焦糊的蛋殼，碎殼在發絲間重組，化作寸許長的青銅匕首。
    藏經閣的老端硯爬滿墨苔，陸昭用鶴翎筆輕掃苔麵。筆鋒觸及硯池刹那，苔蘚突然綻開米粒大小的紫花，花心吐出金粉。金粉懸浮半空，凝成初代掌教刻在梁柱的《養器箴言》，字跡如劍痕劈砍。
    "莫擦。"玄霄劍靈銀發纏住少年手腕，"這墨苔食了三百年的劍氣，比朱砂更養筆鋒。"筆尖再落時，苔花竟自行避開，露出硯底暗刻的星隕閣舊貌圖——東北角的祖師殿尚是茅草簷。
    沐靈素立在織機前，冰魄針引著晨霧穿梭。霧綃過處，隱現七十二峰輪廓。玄霄劍靈銀發纏住梭子，發梢金紋忽地浸染紗線，將半匹素絹染成朝霞色。
    "袖口添道暗紋。"針尖劃過霧綃，寒氣凝出千瓣梅的冰晶紋路。陸昭捧來盛著朱果的漆盤，果香觸及布料時，梅蕊竟滲出胭脂色。窗外忽掠過青鳥，翅風掀動織機，半成品道袍忽地騰空，袖管灌風如真人舞劍。
    申時驟雨突至，後山古鬆的針葉簌簌作響。玄霄劍靈銀發鋪展如傘，發梢垂落的雨簾映著七彩光暈。陸昭握劍立於傘下，劍尖挑起的雨珠凝成冰晶小劍，劍柄纏著鬆脂香。
    "刺槐位。"劍靈屈指彈碎雨幕，三百雨珠化作銀針襲來。少年旋身揮劍，冰晶劍影織成蛛網，每根"蛛絲"皆串著七滴雨珠。雨珠相撞時迸發琴音，驚得鬆枝間的灰雀振翅，翎羽割斷雨簾如裂帛。
    戌時藥爐騰起紫煙，沐靈素以冰魄針挑開爐蓋。丹液凝成遊魚狀，在霧氣中吞吐星砂。玄霄劍靈銀發浸入丹液，發絲突然繃直如琴弦——每根弦上躍動著《淬體篇》的經脈圖譜。
    "成了。"林墨並指截取丹氣，鼎中躍出九枚透骨丹。丹紋似星河旋渦，中心卻缺了勺柄狀的星宿。窗外忽墜流火，丹丸自行飛向夜空，將墜落的青銅殘片裹入丹衣，缺口處頓時亮起貪狼星芒。
    子夜風驟，簷角鐵馬叮咚亂響。玄霄劍靈銀發纏住驚馬鈴，將雜音濾成《破陣曲》。陸昭在耳房輾轉，夢見自己變成淬劍池畔的墨竹——竹節裏流淌著金色劍髓，葉尖垂露映出青銅巨門開闔。
    東北天際雷雲翻湧，卻隻落下一滴猩紅血雨。血珠穿透瓦當，在少年枕畔凝成"驚蟄"二字，又被晨光蒸成褐斑。淬劍池三百劍胚齊齊轉向，池底淤泥泛起細密的氣泡，似有活物在吐納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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