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當娜背著雙手，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麵，下頜繃成倔強的弧度，她決定，今日便是天塌下來，也絕不與那腿控男說半句話。
    宋小魚欲哭無淚，隻道女子善變。
    殘陽如血，映照在太平鎮斑駁的城牆上，宋小魚踩著最後一線天光踏入城門。
    這個城鎮雖然處於軍閥的統治之下，但居民們似乎依舊能夠過著相對安穩的生活，街道上熙熙攘攘，竟比省城還要熱鬧三分。
    他找了個客棧落腳，開啟了大采購模式，桌椅板凳，美食調料，能夠購買的全部買了一遍。
    馬當娜是修道中人，對物欲享受沒怎麽放在心上，則是買了香油蠟燭，祭拜龍慈大師之用。
    就在此時，驟起的嗩呐撕破市井喧嚷，鞭炮陣陣，迎親隊伍排了二十多米，許多路人不由自主地駐足觀望。
    兩人循聲望去，暮色蒼茫的街尾，一支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正踏著暮色緩緩而來，十六抬鸞轎壓著笙簫鼓樂，混雜著鞭炮聲，當真熱鬧非凡。
    夜風忽卷轎簾，隱約可見內裏鋪端坐著個纖細身影，鳳冠上的珍珠流蘇隨著轎身晃動，在陰影中劃出冷冽的弧光。
    "這是大帥娶的第四房姨太了吧。"街邊賣炊餅的老漢往火爐裏添了把柴，火星子劈啪炸響中，他渾濁的眼珠倒映著猩紅的轎影。
    “四姨太據說是遠近聞名的大美女呢。”隔壁茶攤的老板娘壓低聲音。
    宋小魚踮腳張望，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傳統的嫁娶，隻是覺得成親選擇晚上拜堂，有些不吉利。
    馬當娜抱臂瞧了片刻，搖了搖頭，對這些塵世的喧囂並不在意，反正跟她沒有關係，這輩子注定孤獨終老，轉身向客棧走去。
    翌日破曉，二人結伴同行。
    宋小魚緊跟著馬當娜，就當是去見見世麵，能讓馬氏家族的傳人都鄭重相待的人物，絕對是了不得的存在，也讓他心生好奇。
    太平鎮外山嵐繚繞，雨後青峰倒映在瀲灩江心，恍若天地對叩的翡翠如意。隻是官道年久失修，車轍間蔓草橫生，幾處塌陷的土坑裏，隱約可見森森白骨。
    "叮——"
    係統提示音在腦內炸響的瞬間，宋小魚險些踩空滑下山坡。虛擬麵板自動展開，猩紅的警告文字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發現養屍地·玄陰聚煞局】 等級：甲等凶穴 特征：三麵環煞，一麵臨淵，槐木鎮魂，血土養屍 危險指數：★★★★☆
    養屍地，顧名思義，豢養僵屍的風水寶地，這樣的地方居然可以埋葬人？
    宋小魚眉頭一皺，抬頭望去，晨光中的山巒輪廓宛如巨獸脊背，半山腰處歪斜的槐樹枝椏間，隱約可見成片隆起的土包，像極了皮膚病患潰爛的瘡痂。
    他對風水並不精通，隻覺得這片區域有些陰冷，越往山上走，空氣越發粘稠。七月的暑氣在此處化作陰寒，順著褲腳攀上脊背。
    待攀至峰頂，數百座荒塚如被巨掌揉碎的骨骸，淩亂嵌在斜坡上。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眼前的景象仍讓兩人倒吸冷氣，多數墳頭僅以碎石壓著草席，屍體被野狗刨開，露出森森白骨。
    最詭異的是中央那棵三人合抱的槐樹，虯結的根係如巨蟒纏繞著座青石墓碑，樹冠卻詭異地朝東南方傾斜，仿佛在向某個不可見的存在躬身行禮。
    宋小魚聲音裏帶著罕見的凝重："《葬經》有雲：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此地死水聚陰，罡風鎖煞，實乃大凶之兆。"
    馬當娜青絲被陰風撩起，她走到一棵大槐樹前，蹲身拂去碑上青苔，動作柔和，眼中滿是崇敬之色。
    宋小魚蹲下身仔細端詳著青苔斑駁的墓碑，碑麵被雨水衝刷得泛白，唯有"龍慈"二字仍透著朱砂的殷紅。
    山風裹著槐葉掠過荒塚，在林梢扯出萬千嗚咽。雖然是白天，卻蒸騰著濃鬱的死氣。
    馬當娜將三柱線香插入香爐，她指尖撚著黃紙在燭火上點燃，紙灰打著旋兒飛上天空。
    "當年三百厲鬼，禍亂蒼生，全靠大師舍身鎮壓。你看這些無碑墳塚——"
    火光照亮她凝重的側臉，"每座墳頭都埋著七枚五帝錢，槐樹根須纏著往生咒，根係就是天然的鎖魂陣。大師死後，仍感念蒼生不易，以自身鎮壓這處凶地的厲鬼。"
    宋小魚聞言也肅然起敬，難怪他覺得有些奇怪，此地明明是養屍地，卻沒有看到埋在此處的人發生屍變。
    馬當娜祭拜好，起身深深鞠躬，表達敬意。
    下山的路上，宋小魚心情沉重，正如這個陰雨綿綿的天氣。
    他一個出生在新中國的人，很難接受這種民不聊生的亂世情景。
    青灰色雨幕中，二人踩著浸透雨水的千層底布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著，鞋幫上早已結滿暗紅色的泥痂。
    "這世道..."馬當娜將油紙傘往肩上斜了斜，露出半張白淨的瓜子臉，腰間綴著的鎮魂鈴隨著步伐叮當作響，驚飛了道旁槐樹上棲著的烏鴉。
    自打出了紅溪村，他們換了三套銀元不說，連銅錢都要用戥子稱重。隨便吃頓飯，那茶攤掌櫃，收錢時恨不得把每枚銅板都咬出牙印。
    宋小魚聞言輕笑，靴底碾碎一顆滾落腳邊的山核桃。破碎的果殼在泥漿裏翻出暗褐色的紋路，像極了湘西各路軍閥犬牙交錯的勢力圖。
    自打袁氏稱帝失敗，這八百裏武陵山脈，光是號稱"司令"的就有十七八個。每個土皇帝都要鑄自己的"袁大頭"，害得百姓趕集都得背著半口袋錢幣。
    "帝星落陷，破軍七煞當廟。"馬當娜忽然駐足，道袍下擺掃過濕漉漉的草葉，"龍慈大師圓寂前夜觀天象，說這是亂世定數。咱們修道之人..."
    她話說到一半，瞥見宋小魚正盯著遠處新起的墳塋出神，到嘴邊的話轉了個彎："喂！宋大師該不會是被野鬼勾了魂吧？"
    宋小魚沒有回答，屈指彈開落在肩頭的槐花，目光掃過道旁歪斜的引魂幡，望向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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