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糾纏了無數個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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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邑死寂。
不是沒有聲音,而是所有的法則、能量、意誌,都被一種全新的威壓,死死釘在原地。
餘清歌的話,如同投入絕對零度冰湖的熔岩,每一個字都蒸騰起扭曲時空的漣漪。
她身周的虛空,不再是單純的黑暗。
而是像一塊被潑上濃墨的星空畫布,混沌的底色上,閃爍著幽冥的秩序符文、燃燒著怨毒的猩紅火花、以及一縷不屈的金色微光。
謝必安的玄色王袍,第一次停止了那永恒般的飄動。
他仿佛一尊被重新審視的古老神像,靜靜矗立,任由那股禁忌的氣息衝刷。
“你要幽冥,為他開門?”謝必安的聲音響起,平緩,卻像是無數層冰麵同時碎裂,帶著一種宇宙初開時的冷酷。
他抬起手,並非指向餘清歌,而是在虛空中輕輕一劃。
一道門,憑空出現。
門的另一側,不是人間,不是輪回。
是一片無盡的,由破碎規則和混亂因果構成的風暴海洋。
那是【歸墟】,萬物真正的終點。
“門,可以開。”
“但他的神魂,隻是一縷殘光。踏入此門,連一瞬都撐不過,就會被徹底磨滅,化為虛無。”
“連輪回的資格,都會被剝奪。”
“這是你想要的結果?”
餘清歌護著掌心那點金光的左手,猛然收緊。
她能感覺到,那縷金光因【歸墟】的氣息而劇烈顫抖,仿佛風中殘燭。
她的右眼,猩紅的怨毒之火,再度翻湧。“你威脅我?”
“這不是威脅。”謝必安的視線,第一次落在那縷金色光點上,目光中不帶任何情緒。“是法則。”
“幽冥隻渡完整之魂,不撈殘碎之念。這是本王定下的第一條鐵律,亦是三界穩定的基石。”
他的話語,化作無形的秩序鎖鏈,纏繞向餘清歌的意誌。
試圖讓她理解,她的要求,有多麽顛覆常理。
“那就重塑!”餘清歌的意誌,化作利劍,斬斷那些鎖鏈。“你所謂的基石,不過是你的牢籠。現在,我要你打破它。”
【哈哈……打破……全都打破!】那團萎縮的邪神黑霧,發出微弱卻惡毒的煽動。
謝必安漠然的目光,終於從季宴修的殘魂上,挪回餘清歌那雙異色的眼眸。
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弧度,卻比冰雪更冷。“天道,不是一張可以隨意塗抹的畫紙。”
“它是億萬生靈,無數因果,塵埃與星辰,共同織就的一張網。”
“你為了救網上的一個節點,就要扯斷整張網?”
“你可想過,那會是什麽代價?”他沒有描述那代價。
但餘清歌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無數畫麵。
山河崩碎,日月無光,眾生哀嚎,萬物凋零。
所有的一切,隻因她一個自私的念頭。
一股源自幽冥法則的絕對理性,在她左半邊身體裏瘋狂滋長。
壓製著她右半邊身體裏,那份想要毀滅一切的衝動。
她感到一陣撕裂般的劇痛。“那又如何!”她強行壓下那份動搖,聲音沙啞。“這世間,欠他的。你,也欠他的。”
“本王,不欠任何人。”謝必安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種近乎歎息的,悠遠的回響。
“季家的債,源於季家老祖。”
“他當年,並非單純為了救一個孫子。”
“而是為了償還一樁,更古老的因果。”
餘清歌的神魂,猛地一震。“什麽意思?”
謝必安沒有直接回答。
他看著餘清歌,那雙洞悉萬古的眼眸,仿佛穿透了她的神魂,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
“你以為,你與這孽障,與本王的法則,融為一體,是偶然?”
“你以為,你那所謂天煞孤星的命格,隻是季家的手筆?”
“你以為,季宴修的至陽之血,隻是奪了你的氣運?”
“太天真了。”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餘清歌的認知上。
她感覺到自己體內那脆弱的平衡,開始劇烈搖晃。
謝必安緩緩抬起另一隻手,掌心向上。
一幅流動的畫麵,在他掌中浮現。那不是記憶,而是法則層麵的回溯。
畫麵裏,不是季家祠堂。是一片混沌未開的遠古戰場。
一個與她有七分相似,身披星辰甲胄的女人,正手持一柄燃燒著金色火焰的長槍,與一頭形態酷似那邪神的,更為龐大的混沌魔神廝殺。
女人的眉眼,是與生俱來的悲憫與決絕。
每一次揮槍,都帶著守護蒼生的浩然正氣。
“你的第一世,是天道選中的神將。”謝必安的聲音,如同旁白。“而他的第一世,是與你並肩作戰的,另一位神將。”
畫麵一轉。
那位女武神,為了封印那頭混沌魔神,將自己的神格打碎,化作了這片神邑的最初的“鎖”。
而另一位男神將,為了守護她的殘魂,將自己的神魂,化作了鎮壓魔神怨念的“至陽火種”。
“封印,需要代價。”
“神格破碎,沾染了魔神的怨毒,化為了‘天煞孤星’的詛咒。”
“神魂燃燒,耗盡了神性,化為了‘至陽’的命格。”
“你們,糾纏了無數個輪回。”
“每一世,你的‘煞’,都會被他的‘陽’所吸引,最終走向毀滅。”
“而他,也會因為守護你,耗盡氣運,不得善終。”
餘清歌怔住了。
她看著那畫麵,如同在看一個與自己無關,卻又痛徹心扉的故事。
“季家老祖,窺得天機,以為找到了破解之法。”
“他用偷天換日之術,強行將你的‘煞’與他的‘陽’,在出生時就分開。”
“他以為,這樣就能讓兩人各自安好。”
“卻不知,這隻是將本該內部消解的因果,徹底引爆。”
原來,所謂的虧欠,不是從季宴修開始的。
是一場延續了萬古的,雙向奔赴的悲劇。
“所以……”
餘清歌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瘋狂,隻剩下無盡的茫然與疲憊。“一切,都隻是宿命?”
“是宿命,也是選擇。”謝必安散去掌心的畫麵。“現在,本王給你一個選擇。”
“不是以一個怪物的身份,來威脅本王。
“而是以你,餘清歌的身份,來走完這最後一世的因果。”
他的目光,重新變得冰冷而威嚴。
“本王,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一個重塑他神魂的機會。”
“但這機會,幽冥不出半分力,天道不借一分光。”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餘清歌。
“你要救他,就用你自己的力量去救。”
“用你體內,那份屬於本王的秩序之力,為他搭建骨架。”
“用你體內,那份屬於孽障的怨毒之力,為他填充血肉。”
“用你自己的神魂,做他的容器,溫養那縷殘光,直到他重新完整。”
“這個過程,也許是一百年,也許是一千年,也許是永恒。”
“在此期間,你將承受三股力量撕扯的無盡痛苦。”
“你的意識會被消磨,你的存在會被淡化。”
“你,會慢慢變成一個,隻為他而存在的,活的‘培養皿’。”
“直到他蘇醒,或者,你們一同徹底湮滅。”
“這,就是本王給你的,唯一的‘交代’。
“你,接,還是不接?”
神邑,再度陷入死寂。
這個選擇,比魂飛魄散,更加殘忍。
它不毀滅你的身體,但它要誅滅你的“自我”。
餘清歌低頭,看著掌心那微弱,卻依舊執著閃爍的金色星辰。
她仿佛又看到了季宴修那張布滿裂痕,卻帶著解脫笑容的臉。
她緩緩抬起頭,那雙異色的眼眸中,瘋狂與茫然盡數褪去。
隻剩下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澈的堅定。
她笑了,那笑容裏,沒有了恨,也沒有了怨。
隻有一種,淡淡的釋然。“我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