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開個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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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雲升臉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
那瞬間的凝固,快得像錯覺,隨即化為更濃的,玩味的興致。
周圍的空氣,因餘清歌那兩個字,變得粘稠。
賓客的談笑聲,似乎都遙遠了。
“哦?”傅雲升鬆開手,用指尖擦了擦剛才與季宴修交握的地方。
仿佛沾染了什麽看不見的灰塵。
“這位小姐,眼光很毒。不如具體指點一下,哪裏髒?”他麵上帶笑,卻讓看的人覺得滲人。
季宴修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向左側移了半分。
將傅雲升那道侵略性的視線,阻隔得更徹底。
他能感覺到,自己腕骨下,那道被牙齒刺破的傷口,正隱隱發燙。
【魂體綁定…同步率51…】
餘清歌的鎮定,通過那條無形的鎖鏈,像冰涼的溪水,注入他焦躁的神魂。
她沒有看傅雲升,視線反而越過他,投向大廳盡頭那副油畫。
那副女人背對懸崖的畫。
“畫是好畫。”她的聲音,清晰地響徹在過於安靜的頂層。“隻是可惜,畫家的那顆心,比調色盤還髒。”
一句話,讓傅雲升的瞳孔,猛然收縮。
那是一種,秘密被戳穿的,下意識反應。
季宴修的眼底,劃過一絲微光。
她不是在胡鬧,她的每一句話,都是射向靶心的箭。
傅雲升的笑意,終於掛不住了。
那張蒼白的麵皮下,透出一種被冒犯的陰沉。“小姐說笑了。家祖的畫,可不是誰都能評判的。”
“是嗎?”餘清歌終於將目光轉回他臉上。
那雙漂亮的狐狸眼,在水晶燈下,像兩簇幽冷的鬼火。
“那麽,用愛人的骨灰,混著背叛的故事,調出來的香水呢?”
“傅先生覺得,誰又有資格,去品聞?”
季宴修清晰地感知到,傅雲升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斷了。
一股暴戾的,陰狠的氣息,從他身上炸開。
但下一秒,他又強行壓了下去,他重新扯起嘴角。
“季影帝,你這位調香師,真是有趣。”他不再看餘清歌,仿佛她隻是一件,可以隨意估價的物品。“開個價吧。”
這句侮辱,讓季宴修周身的溫度,驟然降至冰點。
他正要開口,手腕卻被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按住。
餘清歌衝他,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然後,她迎著傅雲升的目光,笑了。
那笑容,明媚,卻帶著刺骨的寒意。“傅先生說笑了。”
“我這種‘髒’東西,您可買不起。”她將那個“髒”字,咬得極重,像一記耳光,狠狠甩在傅雲升臉上。
氣氛,劍拔弩張。
拍賣師適時地走上台,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僵局。
“各位來賓,感謝蒞臨‘蜃樓’,今晚的拍賣會,現在開始!”
傅雲升深深看了他們一眼,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他轉身,走向第一排的專屬座位。
經過餘清歌身邊時,他壓低聲音,用氣音吐出幾個字。
“你會後悔的。”那股屬於男性的,帶著煙草和欲望的濁氣,撲麵而來。
餘清歌身上的,那股墓土與枯玫瑰的香氣,似乎被這股濁氣,瞬間激活。
傅雲升的腳步,猛地一頓。
他感到一陣,毫無征兆的,刺骨的寒意。
像有人,貼著他的後頸,吹了一口冰冷的陰風。
他猛地回頭,身後空無一人。隻有餘清歌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季宴修扶著餘清歌的腰,帶她走向後排的座位。
他的掌心,隔著薄薄的西裝布料,能清晰感覺到,她身體的輕微戰栗。
不是害怕,是興奮。
像一頭,即將開始狩獵的,優雅而致命的野獸。
“第一件拍品,是著名珠寶設計師艾倫先生的封筆之作,‘人魚之淚’!”
台上,燈光聚焦,一顆巨大的藍色鑽石,折射出璀璨的光。
台下,賓客們發出陣陣驚歎。
餘清歌的視線,卻始終鎖定在傅雲升的背影上。
她伸出指尖,在季宴修的手心,輕輕劃了幾個字。“那個女鬼,來了。”
季宴修的脊背,瞬間繃緊,他順著餘清歌的視線望去。
傅雲升的座位旁,那片由燈光投下的陰影裏。
一個穿著民國旗袍的,身形佝僂的虛影,正緩緩凝聚。
它的五官依舊模糊,隻有那雙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傅雲升的後腦。
那股濕冷的,帶著腐爛絲綢氣息的味道,再次彌漫開來。
這一次,它不再狂暴。
而是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哀。
“叫價!”
“兩千萬!”
“三千萬!”
會場的氣氛,逐漸熱烈。
隻有他們這方寸之地,冷如冰窖。
“她想做什麽?”季宴修的聲音,壓得極低。
“不知道。”餘清歌搖搖頭,“她隻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的屍骨,被仇人的後代,當作戰利品和搖錢樹。
“下一件拍品,是一份非常特殊的藏品。
拍賣師的聲音,帶著一絲神秘。
工作人員推上來的,是一個蓋著紅絲絨的畫架。
傅雲升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病態的,狂熱的笑容。
他親自走上台,掀開了那塊紅布。
布下,是一副肖像畫。畫上的女人,穿著一身素雅的旗袍,眉眼溫柔,氣質嫻靜。
正是那個,從高樓一躍而下的,女調香師。
是她年輕時,最美的樣子。
“這是家祖的遺作,畫中人,是他的摯愛。”
傅雲升的聲音,深情款款,仿佛在講述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
“今天,我將它捐出,拍賣所得,將全部用於慈善。”
多麽虛偽,多麽可笑。
餘清歌感到,自己體內的血液,都開始變冷。
那女鬼的身影,在傅雲升無恥的謊言中,劇烈波動起來。
濃鬱的黑氣,像墨汁滴入清水,瘋狂蔓延。
嗚咽的哀鳴,在她和季宴修的腦海中,化為淒厲的尖叫。
“騙子!”
“還給我……把我的心……還給我!”
會場的溫度,驟然下降。
水晶吊燈,開始不受控製地,忽明忽暗。
“怎麽回事?”
“這燈……”
賓客們開始騷動,不安地四下張望。
傅雲升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
他能感覺到,那股熟悉的,來自童年陰影的寒意,正將他全身包裹。
“季宴修。”餘清歌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把你的手,給我。”
季宴修沒有猶豫,將那隻纏著紗布的手,遞到她麵前。
餘清歌沒有再咬他。
她隻是握住他的手,將他溫熱的掌心,貼在自己冰冷的臉頰上。
然後,她閉上眼,將自己全部的神識,沉入那瓶“永恒之心”的香氣中。
她成了橋梁。
一端,是至陽之血的灼熱力量。
另一端,是厲鬼積攢了數十年的,不甘與怨恨。
“你想拿回你的東西嗎?”她在心中,對那隻厲鬼發問。
“那就用你的故事,撕碎他的謊言。”
下一秒,拍賣會場中央,那塊巨大的顯示屏。
本該展示畫作細節的屏幕,突然一黑。
滋滋的電流聲後,屏幕上出現的,不是畫。
而是一行行,用鮮血寫成的,潦草的字跡。
那是,女調香師的遺書。
“我將我的骨血,贈予不朽的香。卻被我的愛人,背叛於肮髒的床。”
“我的墳墓,被他刨開。屍骨,成了他孫輩炫耀的,肮髒的勳章。”
“傅雲升,我在地獄,等你。”
全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屏幕,轉向台上那個,臉色慘白如紙的男人。
“啊!”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死寂。
不是來自賓客,是傅雲升的。
他抱著頭,驚恐地看著空無一人的身旁。在他的視線裏,那個畫中的女人,正緩緩走下畫框,朝他伸出,一雙流著血淚的,空洞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