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歸墟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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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逆輪之墟。
就在阿月咬碎了最後一口饅頭的時候,城外的流民隊伍忽然靜止。
炊煙凝固成了一把灰色的長矛,孩童踢出的石子也懸浮在了半空之中,連風都蜷縮成了團狀的褶皺。
整座睦洲城都被拖入了時間的夾縫之中。
“這次輪回不對勁。”
她指尖的翡翠紋路滲入了青石板中。
“有人篡改了因果盤。”
江白握錘的手掌暴起了青筋,黃庭錘上的翡翠紋突然剝落,凝聚成了一柄青銅鑰匙插入了虛空之中。
鑰匙轉動之處裂開了一道門縫,腥鹹的海風卷起來了腐爛的魚腥全部湧了出來。
門後不再是城郊荒野,而是漂浮在歸墟海上的殘破仙舟。
舟頭立著一塊界碑,碑文被藤壺覆蓋,隱約可見“玄冥”二字。
酉時,腐舟詭宴。
仙舟甲板鋪滿了數不盡的魚骨,骨縫間黏連著一層半透明的膜。
就在江白踩碎的一瞬間,整艘船都響起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桅杆上的破帆突然繃直,帆麵浮現三百張人臉。
江白望去,那正是曆代巡道宗主的殘魂。
“江道友,久候了。”
船樓傳來了木屐聲,一身青衫的書生搖扇走了出來,他的腰間玉佩刻著"趙"字變體。
他腳邊跟著一隻三尾貓妖,每根尾巴都纏繞著一個青銅鎖鏈,鏈頭拴著的正是阿月分魂的冰雕。
“趙家第七代守墓人,趙清宴。”
書生拱手作揖。
“特來請聖女魂歸歸墟。”
貓妖忽然炸毛,三尾齊斷。
斷尾化作了青銅釘直直地刺向了江白麵門,釘身浮刻出來的的竟然是睦洲城慘案的畫麵。
戌時,歸墟鎖魂。
江白揮錘震碎了青銅釘,飛濺的碎片卻凝聚成了一個囚籠。
阿月突然拽住了他的後領暴退,原先站立處鑽出來了一條青銅巨鯨。
鯨口利齒間卡著半具焦屍,焦屍手中緊握著的黃庭錘殘片與江白手中的嚴絲合縫。
“三百年前你沉在此處的。”
趙清宴輕撫鯨須。
“如今物歸原主?”
殘片突然暴起,與江白的錘柄相撞。
歸墟海炸起來了千丈濁浪,浪中也浮現出來了無數的青銅棺材,棺材蓋上的月紋正與阿月的瞳光所共鳴。
亥時,鯨吞萬古。
巨鯨吞下整艘仙舟的時候,江白終於看見了歸墟海底的真相。
破碎的七界如同琉璃球一般沉在了淤泥之中,每個球體都被青銅鎖鏈死死的纏繞著。
阿月突然嘔出一口翡翠鮮血,血珠滲入鎖鏈紋路。
“這些鎖鏈……在吸食輪回之力!”
趙清宴的折扇展開成了一副星圖,缺失的兩顆凶星正對應巨鯨雙目。
“你以為輪回是月族秘術?不過是我趙家收割器靈的工具。”
貓妖的殘軀突然膨脹起來,皮毛下鑽出了一副機械佛骨。
佛掌拍向阿月天靈時,江白右臂的翡翠紋突然離體,凝聚成為了初代聖女的虛影。
“孽障!”
子時,聖骸兵解。
虛影與佛骨相撞的一瞬間,歸墟海開始倒流。
青銅棺材自動開啟,三百聖女骸骨浮空列陣。
阿月的瞳孔流轉著翡翠星河,發梢也燃起來了混沌之火。
“以我殘軀,焚盡歸墟!”
江白手中的黃庭錘突然解體,碎片融入了每一具聖女的骸骨之中。
骸骨們結出了玄奧法印,歸墟海底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淵縫。
淵底升起來了一座青銅祭壇,壇上插著一柄鏽跡斑斑的巨劍,劍身纏繞的鎖鏈另一端沒入了江白的心口。
醜時,劍醒歸真。
“這才是你的本體。”
趙清宴癲狂大笑。
“哪有什麽江白?不過是被鑄成人形的劍傀!”
巨劍震顫著剝離了鏽跡,露出底下翡翠劍身。
阿月突然拽住鎖鏈,任由混沌之火順鏈燒灼。
“現在,你選劍還是選我?”
江白抓住了燃燒的鎖鏈,火焰中浮現出了自己被篡改的記憶:
三百年前,聖女將劍魄封入流民體內;
每世輪回,劍傀江白都會愛上分魂阿月;
趙家通過因果盤收割情魄,淬煉歸墟劍……
寅時,情魄為刃。
巨鯨在哀嚎中解體,歸墟劍吸盡了江白的七情六欲。
阿月縱身躍向劍尖,混沌之火裹住全身。
“要斬就斬個幹淨!”
劍鋒刺穿胸膛的瞬間,歸墟海靜止。
趙清宴的機械佛骨開始崩解。
“不可能!”
“不可能……情魄應該……”
“你算錯了人心。”
江白握住貫體的劍刃,將最後的一縷情魄渡給阿月。
“器靈有情,方為真器。”
卯時,歸墟潮退。
翡翠劍身寸寸碎裂,露出了底下的青銅輪盤。
阿月足尖輕點盤麵,三百聖女骸骨化作流光重鑄黃庭錘。
歸墟海幹涸之處升起真正的睦洲城,流民們茫然站在未遭旱災的故土。
趙清宴的殘魂被困在輪盤凹槽,隨盤麵轉動發出慘叫。
“趙家不會……”
“趙家早亡了。”
江白碾碎了最後的一塊青銅殘片。
“三百年前,你們就死在我劍下。”
辰時,新炊。
鐵匠鋪的爐火映紅了阿月側臉,她手腕間的藤環新纏了一根青銅鏈。
江白捶打劍胚的節奏驚走了一群雀鳥,錘頭偶爾閃過的翡翠紋裏,有星河明滅。
城門口忽然傳來喧嘩,巡道宗新掛的招徒旗被風吹落。
某個背著鐵錘的少年撿起旗幟,眉眼間依稀有故人模樣。
“這次要收徒弟麽?”
阿月拋來了半塊饅頭。
江白接住饅頭,在火星濺落的軌跡裏,看見新的因果盤開始轉動。
巳時,招徒驚變。
巡道宗的招徒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青旗麵繡的雲紋卻滲出了暗紅。
江白蹲在鐵匠鋪簷下磨刀,餘光瞥見昨日撿旗的少年正排隊報名。
那少年脖頸有一道淺疤,隨吞咽動作起伏的形狀像極梵文“噬”字。
“旗麵浸過屍油。”
阿月突然出聲。
她倚著門框啃著炊餅,手腕間的藤環上的青銅鏈無風自動。
“趙家的味道。”
隊伍前方突然騷動。
少年接過測靈玉的一瞬間,玉麵炸開了蛛網狀的血紋。
主持招徒的長老暴退三步,袖中飛出七張鎮魂符。
“邪祟!”
符紙還未及觸及,少年的瞳仁陡然化作青銅色。
他反手便扣住了長老咽喉,指甲暴長三寸刺入了頸脈。
“師尊問,新釀的因果酒可還爽口?”
午時,屍傀圍城。
江白擲出鐵錘時,少年的頭顱已滾落在地。
斷頸處鑽出了一條青銅蜈蚣,百足劃地聲如同金鐵相擊。
阿月甩出藤蔓纏住了蜈蚣,翡翠瞳光卻照見更駭人的景象。
城外荒坡上,三百流民正機械地刨土。
每挖一鏟,泥土中就滲出了黑血,漸漸匯聚成了個龐大的煉器陣圖。
陣眼處插著半截青銅旗杆,正是昨日被風吹落的招徒旗。
“是往生城的血煉陣。”
阿月扯斷了發間的藤環。
“趙清宴的殘魂在借體重生!”
未時,因果交變。
鐵錘砸中陣眼的一瞬間,江白右臂的翡翠紋驟然亮起。
本該崩碎的血煉陣在此刻卻扭曲成了一個漩渦,將錘頭吞噬。
陣中流民齊齊轉頭,三百張臉竟全是趙清宴的模樣。
“你以為重置因果就能抹殺趙家?”
三百個聲音重疊轟鳴響起。
“我們早把魂種埋進了七界輪回!”
阿月突然嘔出了一口翡翠血,血珠落地凝聚成一柄短刃。
刃身浮現的卻不是月紋,而是巡道宗密庫的機關圖。
那正是旱魃篇中陳天罡所繪。
申時,往生重臨。
密庫地磚下傳來了齒輪咬合的雙腿。
江白踹開暗格的時候,寒氣撲麵。
本該被銷毀的旱魃心核卻在此刻懸浮在冰棺之中,表麵纏滿了青銅的根須。
根須另一端連著一具已經被燒焦的屍體,焦化的指節戴著趙家的祖戒。
“陳長老的屍身……”
阿月突然拽住了江白。
“退後!”
焦屍胸腔轟然炸開,三百道青銅符籙如蝗群一般朝著他們撲來。
江白揮起錘頭格擋,翡翠紋卻突然逆流,將符籙盡數吸入體內。
右臂皮膚下凸起遊動的經文,正是佛國篇的八苦業咒。
酉時,魂種暴走。
巡道宗地脈開始沸騰。
練武場的青磚翻湧如浪,磚縫中鑽出來的不是蚯蚓,而是細如發絲的青銅鎖鏈。
阿月揮刀斬斷了纏向自己腳踝的鎖鏈,斷口卻再次生出了倒刺。
“他在喂食永劫之輪!”
江白撕開了右臂的皮肉,硬生生地扯出來了吞噬的青銅符籙。
符籙在掌心熔成了一個鑰匙的形狀,與密庫冰棺上的鎖孔完美契合。
鎖開的一瞬間,往生城的虛影籠罩睦洲。
街道兩側建築爬滿了血藤,商鋪幌子換成人皮,赫然是歸墟海中的場景再現。
戌時,雙城疊影。
阿月腕間青銅鏈突然繃直,指向虛空中某處。
“那裏!”
江白揮起錘頭砸向了虛空,錘頭卻穿過了幻象擊在真實世界的測靈玉柱上。
玉柱崩裂處滲出黑血,凝聚成了趙清宴的半身虛影。
“多謝江道友,這一錘正好打通虛實界膜。”
虛空中伸出青銅巨手,攥住阿月腰肢拖向裂縫。
江白翡翠紋暴漲,右臂竟然化作了歸墟劍的形態,但是那卻斬不斷纏繞因果的青銅鏈。
“用這個!”
阿月拋來了染血的藤環。
環上青銅鏈突然解體,每一節都浮現出來了月族的密文。
江白以鏈為弦,歸墟劍為箭,射向了虛空中若隱若現的永劫之輪碎片。
亥時,初啼時蝕。
箭矢穿透虛空的一瞬間,天地間響起了嬰兒的啼哭。
裂縫中鑽出了一隻半透明的怪物。
那怪物的形狀如同巨蜥,但是卻生著一副人麵,利爪劃過的地方都留下了凝固的時空褶皺。
“時蝕獸……”
阿月跌落在地,她望著掌心開始晶化的傷口。
“它吞了我們的三刻光陰。”
趙清宴的虛影在獸背上獰笑。
“這份薄禮,權當賀新天道誕生!”
鐵匠鋪方向突然騰起混沌光柱,籠罩著昨日撿旗少年的屍體。
光柱中緩緩站起的身影,眉心血痣與阿月如出一轍。
子時,混沌胎動。
就在混沌光柱中的人影踏出第一步的時候,整座睦洲城的瓦片同時震顫起來。
阿月按住了晶化的手腕,翡翠的瞳光刺破了光幕。
那人青衣素履,眉心血痣殷紅如初,腰間懸著的卻非藤環,而是一串青銅算珠。
“璿璣……”
江白右臂的歸墟劍紋忽明忽暗。
“仙界的人?”
青衣人抬手撥動了算珠,時蝕獸驟然僵直。
獸背上趙清宴的殘魂發出慘叫,青銅身軀爬滿了裂痕。
“你竟敢背叛盟約!”
“本座隻忠於天道。”
璿璣仙姬屈指便彈碎了算珠,珠內迸出來了一些星圖殘片。
“而你們趙家,不過是過時的棋子。”
醜時,星軌逆行。
時蝕獸暴怒的開始甩尾,時空褶皺如利刃朝向了璿璣。
她足尖輕點,褶皺竟然倒卷而回,將獸尾瞬間便絞成成了一片片碎片。
江白揮劍欲斬,劍鋒卻被一股子無形的力量偏移。
斬中的正是三個時辰前的自己,正抱著阿月躲開青銅蜈蚣。
“小心熵流反噬。”
璿璣的聲音在時空亂流中飄忽。
“你的每一次揮劍,都是在喂養永劫之輪。”
阿月突然拽住了江白後領往後暴退,原先立足之處也浮現出了青銅棺的虛影。
那正是趙家祖祠中的那一具。
寅時,算盡天機。
璿璣的算珠在空中排布成陣,每粒珠子都照映出了不同時空的江白:
鐵匠鋪捶打劍胚;
魔淵血池剜心;
歸墟海底握碎佛晶……
“三百次輪回,七百二十種死法。”
她捏住代表“現在”的算珠。
“你猜這次能活到幾刻?”
江白突然將歸墟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劍尖穿透了後背抵住了算珠。
“這次,我選同歸於盡。”
卯時,熵火焚身。
劍鋒燃起混沌之火,璿璣的算珠陣轟然炸裂。
時蝕獸趁機撲來,張開了巨口死死的咬住了她的左肩。
阿月甩出藤環,翡翠紋路順著獸牙蔓延。
“你的時間,我收下了!”
獸瞳中的歲月長河開始倒流。
璿璣殘破的仙軀在時光中重組,掌心卻多出了一枚青銅鑰匙。
拿正是密庫中開啟永劫之輪的秘鑰。
“你以為我在救你們?”
她咳著血沫輕笑出生。
“噬器者已至,好好享受最後的新生吧。”
辰時,初現端倪。
混沌光柱消散時,城外荒坡多出來了一座青銅祭壇。
壇上插著七柄殘劍,劍格處皆鑲嵌著月紋。
江白觸碰劍身的一瞬間,右臂的翡翠紋突然離體,在祭壇上空凝聚成了黃庭錘的虛影。
“這是……七器引路標。”
阿月摳下了劍格月紋,按入了自己的眉心。
“當年月族為防趙家,將器靈坐標刻在分魂裏。”
第三柄劍突然鳴顫,劍身浮現出來了丹域地圖。
某個被紅圈標注的山穀,正是陸青冥的埋骨地。
巳時,狼騎驚變。
白牙率狼騎入城時,落日弓已對準江白後心。
“蝕骨狼騎隻忠於力量。”
他瞳中的青銅色比趙無痕更甚。
“交出混沌道紋,留你全屍。”
阿月手腕間藤環突然暴長起來,纏住狼騎的咽喉。
“你的器靈根在反噬五髒,對吧?”
白牙的獸耳滲出了黑色的血液,但他仍強撐著冷笑。
“噬器者賜予新生,這點代價……”
話音未落,城外傳來了地動山搖的腳步聲。
三百丈高的青銅巨人踏平了山嶽,掌心托著的囚籠中,赫然關著九竅丹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