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星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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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七星寶刀
    洛陽·王允府·暮春酉時
    銅製獅子門環叩擊聲驚起簷角歸鳥,曹操青驄馬在朱漆門前無聊踏蹄刨著地麵嘶鳴。
    東方勇尚未下馬,便聽見門內傳來拍案怒喝:
    “王司徒宴請滿朝腐儒,卻將曹某拒之門外,莫不是怕某這‘宦官之後’汙了貴府門檻?”
    門吏掀開玄色簾幕的刹那,王允的月白色廣袖已拂過門檻。他年逾五旬卻腰板挺直,腰間玉玨刻著辟邪紋,正是當年光武帝賜給開國功臣的形製:
    “孟德少安毋躁,東方大人剛到,你二人隨老夫來。”說話間,指尖輕輕叩擊後堂門框——這是宴定的密會暗號。
    後堂內三十六盞蓮花燈浮於青銅承露盤,將百餘名公卿的麵影投在屏風上,恍若群魔亂舞。
    王允突然推案慟哭,象牙笏砸在磚地上發出裂響:
    “董賊廢帝弑後,朝堂之上懸刀鋸於殿門,百官稍有諫言便被剜目斷舌……我大漢江山,難道到此為止?”
    他抬手拭淚,袖口滑落露出三道舊疤,正是當年黨錮之禍留下的印記。
    席間老臣們響起此起彼伏的哀歎,唯有曹操撫掌大笑,震得酒鼎中浮冰碎裂:
    “列公哭哭啼啼便能退西涼鐵騎?曹操雖不才,卻敢提刀直入相府,取董卓首級祭天!”
    他故意咬重“宦官之後”四字,目光掃過趙岐等漢室老臣青白的臉色。
    黃琬拍案而起,酒液潑濕前襟:“曹孟德!你日日向董卓溜須拍馬,如今倒成了漢室忠臣?”
    東方勇輕叩桌案,青瓷盞與石案相擊:
    “諸位可知,孟德兄新得董卓賞識,官拜驍騎校尉?是為了有機會時討伐國賊?”
    東方勇把酒杯放在桌案一邊。
    “三日前孟德隨董賊上朝時。董賊被義士殿前刺殺,孟德忍受悲痛,親手斬下義士之首。若無此等投名狀,如何能近董卓十步?”
    曹操趁熱打鐵。
    “某屈身事賊,隻為等一個契機!董卓每日辰初在偏殿午休,呂布必在教場訓練飛熊軍,此時正是…”
    “住口!”
    王允突然喝止,目光掃過席間交頭接耳的大臣。
    “夜深露重,列公請回吧。”
    待眾大臣走後,王允領著曹操和東方勇到家中花園一處假山旁。
    密室石門開啟時傳來機括輕響。中央青銅燈樹燃著七盞玄燈,將檀木架上的寶刀映得寒芒流轉。
    刀鞘以天山玄鐵鍛造,吞口處嵌著七顆北鬥狀隕鐵,刀柄纏著金絲絞藤,正是當年班超征西域時皇帝親賜的“七星隕刀”。
    “此刀隨老夫二十年,曾斬過十常侍之首張讓。”
    王允撫過刀鐔處的“天命”二字,忽然轉向曹操,“董賊常身披三重魚鱗軟甲,尋常刀劍難傷,唯有此刀可破。”
    曹操伸手欲握刀柄,王允卻按住他的手腕:“呂布若提前返回…”
    “勇已想好對策。”
    東方勇展開絹畫,上麵用朱砂標著相府布防。
    “明日卯初,勇派死士扮作相府庖丁,借送膳食點火府內引開呂布。”
    孟德兄可從側門入偏殿,若事敗,自有其他死士助孟德兄脫身董賊。
    相府門外藏著二十死士扮作販夫走卒,可接應撤退。”
    曹操凝視刀身映出的自己,忽然笑道:
    “勇兄、司徒莫憂,曹操定效仿專諸刺吳王,救漢室於水火。”
    王允長歎一聲,將寶刀雙手奉上曹操。
    “此刀若能斬賊,便是漢室複興之兆。”
    次日卯初,洛陽城飄著細霧。東方勇派出死士混在庖丁隊伍中,袖中短刃貼著小臂隱藏。
    曹操的青驄馬馳入相府時,董卓正踞坐在青玉榻上,腰間鹿盧劍垂落如蛇。
    “孟德今日來遲了。”
    董卓打了個哈欠,肥碩的手指撕扯著鹿腿,油脂順著胡須滴落。
    曹操跪地行禮,袖中七星寶刀的寒芒被廣袖遮掩:“曹操為大人挑選西域貢品,不慎睡過了時辰。皆因馬兒疲弱,否則不能誤了時辰。”
    董卓看向廊下呂布。
    “無妨。奉先,帶孟德去挑匹西涼好馬。”
    東方勇立刻上前:“相國大人,某隨呂將軍去便可,曹大人留此陪您敘話。”
    呂布掃了東方勇一眼,鐵甲相撞發出輕響:“也好,隨我來。”
    目送呂布離開,曹操鬆了口氣,目光落在董卓腰間的魚鱗軟甲上。
    恰在此時,董卓忽然翻身側臥,鼾聲如雷——機會來了!
    他躡足靠近,袖中寶刀出鞘三寸,寒芒映得銅鏡發亮。
    “孟德這是何意?”
    董卓的聲音突然響起,銅鏡中映出他驟然睜開的雙眼。
    曹操心頭狂跳,麵上卻笑道:
    “曹操得一寶刀,特來獻給相國。”
    他將刀鞘上的北鬥紋轉向董卓,“此乃天罡星精所鑄,可辟凶煞。”
    董卓接過刀把玩,忽然傳來呂布的腳步聲:“義父,馬已挑好——”
    曹操立刻抱拳:“某去試馬,若合心意,明日便騎它隨相國狩獵於郊外。”
    他轉身告辭時掌心直冒冷汗。
    呂布盯著刀鞘上的寶石:
    “好刀。”
    目光忽然掃過曹操急促的背影,手按劍柄欲言又止。
    東方勇三個義兄在洛陽城門站崗,望著曹操疾馳的西涼馬消失在晨霧中,忽然聽見董卓相府內傳來喝令:
    “關閉城門!捉拿刺客曹操!”
    馬樂對其他三人說道:
    “看來是李儒發現曹操要刺殺董卓,把董卓點醒緝拿曹操歸案。勇哥把我們三個派在這裏,就是為了讓他曹孟德不命喪於此。”
    暮色如墨,李儒的皂紗車在青石板路上緩緩而行,車簾半卷,露出他蒼白如紙的臉。身旁執戟郎忽然低聲道:“祭酒,前方有快馬馳來。”
    蹄聲如雷,西涼馬馱著黑衣人衝破暮靄,馬鞍上的赤豹皮鞍韉在街燈下泛著冷光是曹操鎧甲反光。
    “孟德!孟德!何故如此匆忙?”
    曹操卻頭也不回,騎馬狂奔。
    李儒眉峰驟緊:
    往日曹操見他車駕,必下馬作揖,今日卻低頭伏鞍,馬鞭甩得如雨點般急驟。
    “停車。”
    李儒抬手按住車軾,目送那抹黑影掠過街角。月光照亮騎馬者的側臉,劍眉緊蹙,唇角還沾著幾點暗紅,像是濺上的血漬。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相府見過這匹馬——董卓親賜的西涼健馬,此刻卻如喪家犬般狂奔。
    “大人,要追上曹操問問嗎?。”
    執戟郎正要策馬,李儒卻擺手製止。
    “孟德想來有什麽急事,駕車去相府。”
    車輪轉向馳向相府方向。
    李儒指尖摩挲著袖中玉玨,董卓微笑著說曹操送了柄好刀。
    李儒心驚:
    “此刻曹操不告而別,刀鞘外露,分明是行刺未遂!怎會有人直接把刀拔出刀鞘獻刀?!”
    “請相國馬上封鎖城門,曹操定是行刺。”
    李儒內心得意冷笑,孟德啊孟德,你終究是一個紈絝。
    董卓想起曹操可疑動作一陣心驚看向呂布。
    “奉先!傳飛熊軍!封鎖洛陽九門,懸千金捕曹賊!”
    公元190年春,三月三十日,洛陽城西“醉仙居”酒肆。
    東方勇將酒盞重重磕在梨木桌上,琥珀色的葡萄酒在盞中晃出漣漪。對麵的華雄正撕扯著烤羊腿,油漬順著虯髯滴落,呂布則把玩著酒壺豪飲。
    “某今日這酒,算是給二位餞行。”
    東方勇笑道,“溫侯明日赴令鎮守虎牢關,華將軍鎮守汜水,某雖留守洛陽,卻時刻想著二位兄長。”
    華雄抹了把嘴,聲如洪鍾:“東方老弟客氣!”
    呂布卻忽然按住他的肩膀,丹鳳眼微眯:“聽說你近日常與王允那迂腐老兒往來?弟切不可學他那呆子咬文嚼字,還是我等武人喝酒吃肉痛快?”
    東方勇麵上朗笑,抬手為呂布斟酒。
    “司徒乃漢室老臣,弟不過去討些兵家典籍研讀。”
    當宴會結束,東方勇剛踏入院落,門客陳忠便迎上前來,袖中密報在月光下泛著青光:“大人,中牟縣快馬傳來消息——曹孟德在成皋被擒,現押於中牟縣衙!”
    “備馬。”
    東方勇急忙轉身,“去中牟縣。”
    陳忠低聲提醒:“大人,董卓已下通緝令,公開救援恐遭懷疑。”
    他卻冷笑:“某以‘搜刮寶物美女’之名前往,董卓老賊不賣個麵子?”
    二十騎太平道死士踏碎晨露,東方勇的大宛馬在山道上疾馳,前往中牟縣救援曹操。
    縣衙後堂,陳宮正對著燭火凝視案上的招供狀。曹操的字跡力透紙背:“某非刺客,乃奉董丞相之命巡查關東。”
    陳宮冷笑一聲,指尖劃過“驍騎校尉”官印,這信就連印信都是偽造的。
    “大人,洛陽來使!”
    衙役的通報驚破夜色。陳宮整了整衣冠,卻見東方勇身著董卓軍製式甲胄,腰間玉玨刻著“司隸校尉”字樣,正是董卓親賜的信物。
    東方勇的山紋將軍鎧擦過雕花門框,甲葉相撞聲驚起梁上積灰。陳宮案頭的青銅鎮紙壓著半卷招供狀,曹操的名字被朱砂圈得通紅,墨跡未幹。
    “公台別來無恙?”
    東方勇抱拳行禮,目光掃過招供狀上“驍騎校尉印信偽造”的批注。
    陳宮指尖摩挲著案角。
    “司隸校尉親自過問一樁刺客案,可是董卓相國的意思?”
    “這是京師八百裏加急文書。”
    東方勇抬手示意隨從捧上漆盒,裏麵躺著董卓親批的通緝令。
    陳宮忽然笑著推案站起。
    “勇兄,你是來為曹操求情的嗎?當日,你可是和曹孟德一塊麵見董卓,豈能瞞我陳宮。”
    腰間革帶與環首刀碰撞,發出金屬輕鳴。
    東方勇手心出汗,隻得手指劃過腰間玉玨緩解緊張。
    “京師下令全國搜捕,某豈敢有私?”
    他忽然望向窗外搖曳的燈籠,壓低聲音,“隻是孟德冒死獻刀,欲仿博浪沙張良刺秦。”
    陳宮冷笑一聲。
    “刺秦?就他曹操也配說拯救天下蒼生?他持偽造官印闖關,分明是賊子行徑。”
    東方勇身軀前傾,袖擺拂過案頭竹簡:
    “公台可知,若公台執意押送洛陽,董賊必會牽連滿朝清流。到時,大漢真的沒有救了。”
    陳宮的指節驟然捏緊拳頭,額頭表麵泛起細密汗漬。
    “說下去。”
    東方勇湊近案頭,壓低聲音:
    “公台可知,孟德近日常與某談論‘天命在漢’?公台亦為漢室忠良,怎能看黎民塗炭?”
    陳宮看眼角向桌案《周禮》,若有所思。
    “原來是這樣…晚上東方勇老弟來找我,隨我一同去見孟德一麵吧。”
    東方勇抱拳行禮。
    “多謝公台大人。”
    中牟縣衙·地牢深處
    腐草熒光在石壁上明明滅滅,陳宮手中的牛油火把“劈啪”炸開火星,照亮鐵欄後蜷縮的身影。曹操的青衫已被汗漬浸透,額發黏在額角,卻仍用指節叩擊著潮濕的磚麵,低吟《論語》給自己提神。
    “孟德,看看誰來了。”
    陳宮抬手扣響鐵欄,環首刀穗子掃過鏽蝕的門閂。他轉身時,火光映出東方勇按劍而立的剪影,山紋將軍鎧的鱗片在暗處泛著冷光。
    曹操勉力撐起身子,指甲摳進磚縫裏的青苔:
    “某這副模樣,倒讓東方兄見笑了。”
    他扯下腰間斷帶,胡亂擦拭麵上汙漬。
    東方勇上前半步。
    “曹大人可想過下一步?”
    他的聲音混著地牢的潮氣,驚起頭頂石縫裏的蝙蝠飛散。
    曹操忽然笑了,指腹摩挲著磚麵上的“漢”字刻痕:“陳留老家的地窖裏,藏著某偽造的天子詔書。若能逃出生天…”
    他抬頭望向陳宮,“公台可願與某共舉義旗?”
    陳宮手中火把劇烈晃動,火光照見他腰間革帶上的縣印。他忽然解下印綬擲在地上,金屬撞擊聲驚得曹操瞳孔驟縮。
    “某姓陳公台。今夜便棄了這七品官印,隨孟德赴湯蹈火!”
    “但通緝令在身,僅憑公台你我…恐難逃出生天。”
    曹操的視線掃過東方勇的甲胄。
    “二十騎死士已久候在縣城西門。某的親衛皆著董卓軍衣甲,可護二位離開司隸。”
    東方勇打斷曹操,袖中滑出半枚虎符。
    曹操盯著虎符,他伸手扣住鐵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東方兄為何傾力相救?”
    東方勇望向地牢深處的滴水痕跡。
    “天下將亂,總需要有人為蒼生留一線生機。”
    更鼓聲響徹縣衙,陳宮撿起火把走向牢門:“趁五更換防,走地下水道。”
    他忽然轉身,火把照亮曹操狼狽卻明亮的雙眼,“孟德,你可記得招供狀上某批的‘天命在漢’?某信你。”
    鐵鎖開啟的脆響中,東方勇忽然按劍護住二人身後。地牢外的夜風卷著槐花香湧進來,混著遠處傳來的馬蹄聲。他知道,這一晚的抉擇,正將三個懷揣不同天命的人,牢牢係在東漢末年的斷弦之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