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下，柳均看了一眼那邊自己玩耍棋子的老太後，對老頭問道：
    “您愛人是...”
    “阿爾茲海默症，老年癡呆了，現在跟九歲小孩一樣，除了我，誰也不認識。”
    老頭歎了口氣。
    柳均點點頭，和他的猜測基本一樣。
    “老爺子，介紹一下，我叫柳均，是地府的陰陽行走。”
    “我叫董存德。”
    “老爺子生前是幹嘛的？”
    “嗨，搞點技術活而已。”
    董老爺子倒是謙虛，但對方這陰德可不是小小的技術活能有的，於是柳均又問道：
    “董老爺子，咱都死了，不用謙虛的，大大方方說吧。”
    董存德一愣，隨後一笑，點頭道：
    “你說的是，我生前是航天四院的退休總工，負責固體火箭發動機方麵的內容，也算有點本事。”
    “謔，您可不是簡單的有點本事，您知道為什麽之前來的地府鬼差沒有強行帶您下去嗎？要知道，陰魂死了不去投胎這事，地府是完全可以采取強製措施的。”
    “嗯？這是為什麽？”
    “您有陰德啊，您能積攢上陰德，說明您在生前的成就絕對不小，絕對是影響了一大片人才會積上陰德，地府對有陰德的陰魂，是不能隨便亂搞的。”
    董存德聽罷，微微點頭，頗為認可道：
    “沒想到地府還挺講道理。”
    “地府也是組織，組織就得有規矩，您肯定明白。”
    “嗬嗬，這倒是。”
    “好了，咱閑話不多說，我呢，是十分尊敬像您這樣為國家付出一輩子的老航天人的，但生前事歸生前事，這死後就得有死後的規矩，您為什麽不想去地府？”
    眼看氣氛不錯，柳均問起了正事。
    董存德輕歎一聲，道：
    “我是前段時間死的，我死的時候，慶如就已經得了老年癡呆，但當時還不算嚴重，我死後，慶如的病情就加重了，短短幾天，她就變成了個小孩，你讓我如何放得下心去地府？”
    柳均又問道：
    “我理解，這的確是很令人心痛，你們沒有孩子嗎？孩子不願意來照顧嗎？”
    董存德見柳均說到孩子，他的神色顯出了幾分的抑鬱與苦澀，沉默了幾秒後，他開口說道：
    “年輕的時候，慶如懷過一次，但當時我正巧處於推進火箭發動機關鍵的時候，一個月裏麵，我有二十多天不在家，慶如也理解我，畢竟是為了國家。”
    “後來到慶如懷孕六個月的時候，她在家裏跌倒了，我沒在家。”
    “再後來，我到醫院的時候，慶如大出血，孩子沒了，所幸人還活著，隻是再也懷不了了。”
    “從那之後，我就沒再提起過孩子的事了。”
    “是我對不起慶如。”
    老爺子說罷，柳均也沉默了，良久後，他不禁長歎，眼眶有所酸澀。
    “可是，你已經死了，你又能再怎麽照顧她呢？陰魂是沒辦法觸碰陽間事物的，你能觸碰那副棋盤，我猜是因為那棋盤是你最重要的東西，但其他的你應該觸碰不了，對嗎？”
    柳均的話讓董存德點點頭。
    “那副棋盤，是慶如送過我的第一件禮物，到現在，我隻能用棋盤和她下棋，其他的東西，我沒辦法。”
    哎，愛情。
    柳均心裏感慨萬分。
    老一輩的愛情啊，總是會讓人動容。
    但動容歸動容，工作歸工作。
    “而且，你一直在她身邊，真的是對她的照顧嗎？最近養老院都在傳，這間房子鬧鬼，董老爺子，你也是個聰明人，在這樣的流言下，你覺得護工會經常來這裏嗎？”
    “你待在她身邊，反而是在阻隔其他的人去靠近對方，保護對方。”
    “你應該清楚這件事。”
    柳均再次說道。
    董存德低下頭，眼神複雜，說不出話了。
    “這樣吧，董老爺子，我在陽間也有點人脈，我找人，保證老太太的晚年生活，好不好？”
    董存德身子微微顫了顫，他看向柳均，蒼老幹枯的嘴唇有些抖動的說道：
    “真的能照顧好嗎？”
    “我以地府的名義向你保證，我保證會讓老太太的餘生安詳，如果不好，我打入十八層地獄！”
    柳均十分認真嚴肅的說道。
    董存德沉默良久後，他回頭望了一眼自己的愛人，老太太察覺到自己愛人的視線，也抬頭看去，回了個笑容。
    董存德也笑了笑，他又回過頭，在柳均麵前落下了淚。
    “好，我相信你，我去地府。”
    柳均微微點頭，沉聲道：
    “放心吧，老爺子，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到老太太的。”
    “謝謝你啊，年輕人。”
    董存德朝柳均露出了一個笑容，隻是在眼淚下，這笑容看起來有些勉強。
    柳均回應道：
    “是我該對你說謝謝，多謝你們為祖國航天事業的獻身，沒有你們，就沒有我們。”
    “報效祖國，我輩職責而已。”
    董存德站起身，他深吸了口氣，接著說道：
    “走之前，我想和愛人告別，可以嗎？”
    “當然，您請。”
    柳均讓出空間，自己來到了屋外。
    屋內，董存德走到慶如麵前，他伸出手虛無的手，試圖觸摸自己的愛人，但隻能摸到無形的空氣，於是他將手停在自己愛人的臉頰前，他眼含淚水，有些幹澀的說道：
    “慶如，我要走了。”
    老太太眼睛好奇與疑惑的眨了眨。
    “你要去哪？”
    “去很遠的地方。”
    “什麽時候回來呢？”
    “可能得過一段時間。”
    “那我等你。”
    “好...好...”
    董存德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他無聲的落淚，在自己的愛人前，捂著臉，無法擁抱。
    “啊，你不要哭啊！”
    老太試圖安慰她的愛人，但她也觸摸不到對方，隻是在老太的思維裏，這不算異常。
    董存德嗚嗚的哭著，微弱的聲音從他緊咬的齒縫中流出：
    “慶如...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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