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骨咒
    月光在井底碎成銀鱗，陳雲卿攥著玉牌的手不住顫抖。錦緞包裹的嬰孩骸骨突然動了動，細小指骨抓住他的衣袖，下頜骨開合發出"哢噠"聲響。井壁青苔簌簌剝落，露出密密麻麻的咒文，朱砂字跡在月光下泛著血光。
    "罪孽啊..."
    蒼老的歎息從井底傳來，陳雲卿踉蹌後退，後腰撞上井沿。水麵突然翻湧如沸，浮出數十個腫脹的嬰靈。它們臍帶糾纏成網，青紫的小手扒著井壁向上攀爬，眼窩裏蠕動著水蛭。
    銅鏡在懷中驟然發燙，蘇挽月的聲音裹著水汽響起："咬破中指，在井沿畫鎮煞符！"
    陳雲卿狠心咬破手指，鮮血滴在青石上竟冒出青煙。當他勉強畫出歪斜的符咒時，最先爬上井沿的嬰靈突然發出尖嘯。那聲音像是千百個嬰兒同時啼哭，震得他耳膜生疼。
    "娘親..."嬰靈們齊聲呢喃，腐爛的小臉扭曲成怨恨的表情，"為什麽不要我們..."
    井水暴漲漫過井台，陳雲卿的布鞋瞬間被浸透。他摸到骸骨懷中的玉牌背麵刻著細密小字："戊午年七月初七，陳氏承嗣，鎮於坎位。"這正是八卦陣中代表水的方位！
    銅鏡突然脫手墜入井中，青光破開水麵。蘇挽月的紅衣在水下舒展如蓮，發間金簪射出道道金光。嬰靈們發出慘叫，化作黑霧消散。當陳雲卿將她拉出水麵時，發現她的嫁衣正在滲血，那些金線刺繡的並蒂蓮仿佛活過來般扭動。
    "這是...反噬？"書生注意到她手腕浮現的青黑脈絡。
    蘇挽月推開他的手，白骨若隱若現："你可知這玉牌為何與你同庚？"她指尖撫過玉牌上的生辰，"當年陳家為破七煞鎖魂陣的反噬，將嫡長子命格一分為二——你是陽魂，井中嬰骸是陰魄。"
    雷鳴自遠天滾來，暴雨傾盆而下。陳雲卿忽然頭痛欲裂，零碎記憶如利刃刺入腦海：漆黑的地窖、鐵鏈摩擦聲、還有道士舉著桃木釘對他說"忍一忍，這是在救陳家"。
    井底傳來鎖鏈斷裂的巨響，整座古宅廢墟開始震動。蘇挽月突然將他撲倒在地，一道黑影擦著發梢掠過——竟是那具穿著朝服的陳老爺屍骸！他腐爛的指間攥著婚書，眼眶裏爬出蜈蚣："逆子...歸位..."
    銅鏡碎片突然淩空飛起，在雨中拚成完整鏡麵。陳雲卿在鏡中看見駭人景象：自己心口連著血線，另一端沒入井中嬰骸。每當閃電劃過，嬰骸就朝他爬近一寸。
    "砍斷它！"蘇挽月將發間金簪塞進他手中，"用這個刺穿玉牌！"
    陳雲卿卻猶豫了。井中傳來孱弱的呼喚："哥哥..."嬰骸仰起頭，黑洞洞的眼窩流出血淚，"我好冷..."這聲音與他幼年夢魘中的哭泣重疊，握簪的手不住顫抖。
    蘇挽月突然握住他的手狠狠刺下，玉牌應聲而裂。井中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嚎，嬰骸瞬間化作白骨。陳雲卿心口劇痛，吐出的血濺在銅鏡上，鏡麵浮現出陌生畫麵：
    梅雨時節的回廊下，少女蘇挽月正在喂池魚。十四歲的陳雲卿隔著花窗偷看，懷中的詩集掉落在地。少女聞聲轉頭，發間茉莉落在詩頁間，暈開一小片濕痕。
    "這是..."書生按住抽痛的太陽穴。
    "你忘了嗎？"蘇挽月的聲音浸著苦澀，"那年你說要教我念《洛神賦》..."
    驚雷劈中焦黑的槐樹，燃燒的樹冠照亮祠堂廢墟。陳雲卿跟著記憶踉蹌前行，在傾倒的神龕下找到半塊靈牌。擦去泥土，"先妣陳蘇氏"幾個字刺痛雙眼，而落款日期正是蘇挽月自縊那日！
    暴雨衝刷著殘垣，四周響起細碎的腳步聲。陳雲卿轉頭看見無數個蘇挽月從廢墟中走出：有頸纏白綾的，有半邊白骨的，還有渾身濕透的。她們齊聲呢喃："陳郎，與我拜堂可好？"
    銅鏡突然炸裂，碎片劃破書生臉頰。真正的蘇挽月從血雨中現身，嫁衣褪成慘白，手中握著截斷刃："快走！她們都是被我鎮壓的怨念..."
    話未說完，她的手腕被無形力量扭曲。陳雲卿衝上前抱住她倒下的身體，驚覺她的重量輕得像紙人。那些蘇挽月們圍攏過來，指尖生出桃木釘，釘尖對準他的命門。
    "殺了他..."她們的聲音甜蜜如歌，"殺了他我們就能解脫..."
    懷中的蘇挽月突然昂首咬住書生脖頸，尖牙刺破皮膚的瞬間，陳雲卿看見走馬燈般的記憶：大紅花轎抬進祠堂，蓋頭下的新娘被綁著手腳；合巹酒裏摻著符灰，喜床下埋著鎮魂棺；還有自己握著染血的剪刀，在雨夜刺穿喜服下跳動的胸膛...
    "原來是我..."陳雲卿在劇痛中大笑，"當年殺你的...竟是我自己..."
    蘇挽月眼中血淚滴落，鬆口將他推開。其他怨靈一擁而上時，井中突然射出青光。嬰骸的殘魂托著銅鏡浮出水麵，鏡中映出祠堂地窖的景象：上百個貼著符咒的陶甕，每個甕中都泡著成型的死胎。
    "這才是七煞鎖魂陣的真相。"蘇挽月的聲音支離破碎，"陳家借子孫魂魄鎮壓厲鬼，卻不知怨氣早已深入血脈..."
    怨靈們的攻勢突然停滯，陳雲卿趁機撿起銅鏡。當他的血染紅鏡麵時，那些陶甕的幻影竟從鏡中湧出，在地上摔得粉碎。黑氣衝天而起，在雨幕中凝成巨大的鬼麵。
    蘇挽月用最後的氣力結印，嫁衣化作符紙纏住鬼麵。她回頭對書生嫣然一笑，這笑容與記憶中喂魚的少女重疊："雲卿，替我看看今年的茉莉..."
    話音未落，她的身形在金光中消散。陳雲卿撲過去時，隻接到半截褪色的紅綢。暴雨中的廢墟開始坍塌，那些困在陶甕中的怨魂尖嘯著衝上雲霄。
    黎明時分，陳雲卿在瓦礫堆中醒來。掌心紅綢上繡著半句詩："曾經滄海難為水"，正是他當年偷偷夾在《洛神賦》中的花箋。井台旁立著塊新碑，雨水衝刷下顯出字跡——"愛妻陳蘇氏挽月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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