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燼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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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燼紅妝
崇禎十五年的春雷劈開揚州城血色黎明。
林疏桐攥著半截燒焦的綢帶衝過遍地紅妝,金絲鴛鴦枕浸透血水,在滿地碎玉中浮成詭異的並蒂蓮。三日前倭寇破城時的狼煙還未散盡,此刻清軍鐵蹄又將殘存的喜字燈籠踏作齏粉。
"姑娘快走!"喜娘的金鈿紮進掌心,將林疏桐推入枯井的力道帶著垂死的決絕。井壁青苔擦破嫁衣下擺時,她聽見頭頂傳來滿語呼喝,腰間的雙魚玉佩撞在轆轤上,裂痕恰如前世鏡中那道宿命的紋路。
汙水漫過繡鞋的瞬間,懷中的銅鏡突然滾燙。這是今晨梳妝時,從燒毀的崔府廢墟裏扒出的古物。鏡鈕纏著的尼龍絲線勾住她發間銀簪,扯落的青絲隨井水漂成同心結形狀,恍惚與五百年前沉潭時的幻影重疊。
......
三更的梆子裹著血腥氣滲入井底。
林疏桐數到第一千零八十次滴水聲時,頭頂突然傳來磚石挪動的悶響。月光漏進來人的玄色箭袖,金線暗繡的蟒紋刺痛她雙目——正是三日前屠盡崔氏滿門的鑲白旗參領。
"漢人姑娘?"生硬的官話裏,滿人將軍的護甲劃過她頸間,挑出那枚雙魚玉佩。林疏桐趁機將銅鏡塞進嫁衣夾層,卻見他鎖骨處的箭傷正滲出血珠,形狀與鏡背凹痕嚴絲合縫。
更聲忽在此時響起,戌時的梆子震落井沿碎石。將軍猛然拽她入懷,滿語軍令驚起寒鴉。林疏桐在顛簸的馬背上瞥見殘破的喜鵲橋,橋欄新刻的"正"字還差三筆,墨跡未幹處凝著暗紅。
......
霜降那日,盛京的雪粒子割人臉龐。
林疏桐跪在貝勒府階前浣衣時,腕間銀鐲的"柳"字烙進冰碴。三年前那滿人將軍將她擄作侍妾,卻在合巹夜對著銅鏡殘片發怔。鏡中映出他卸甲後心口的淡青胎記,狀若五百年前沉潭紅鯉。
"這物件..."他昨夜醉酒時摩挲著銅鏡,滿語混著吳儂軟語,"好像在等什麽人..."
林疏桐咬斷繡線,將新縫的荷包藏入妝奩。荷包裏裹著從鏡鈕拆下的尼龍絲,今夜子時就要係上西角門的柳枝——這是關內商隊約定的暗號。
更漏滴到亥時三刻,窗外突然火光衝天。林疏桐攥著銅鏡衝出寢殿,卻見將軍提著血淋淋的包袱立在階前。包袱皮散開的刹那,滾出商隊首領的頭顱,發間還別著半截桑木簪。
"漢狗細作。"彎刀劈開雪幕時,林疏桐看清他眼底猩紅,與屠城那日分毫不差。銅鏡在撕扯中墜地碎裂,映出她鬢發散亂如五百年前沉潭的柳含煙。
......
驚蟄的雷劈開順治二年的運河冰層。
林疏桐在漕船底艙數完第一千零八十根鉚釘時,懷胎八月的腹部突然絞痛。押送流人的官差掀簾查看的瞬間,她將銅鏡殘片塞入繈褓,尼龍絲纏著血書繞上嬰孩細腕。
"九月初七...戌時..."劇痛撕碎低語,漕船正巧駛過殘破的喜鵲橋。對岸新立的貞節牌坊下,滿人將軍的墓碑被春雨泡脹,碑文"赫舍裏氏"的滿文拚寫,倒像是漢字"崔"的變體。
嬰啼刺破暮色時,官差腰間的酒壺突然炸裂。烈酒引燃的火焰中,林疏桐最後望見繈褓落入艄公之手,銅鏡殘片在火光裏映出奇異光暈——五百年前沉潭的銀簪正從水底升起。
......
康熙三年的桂香漫過重修的石橋。
小沙彌將銅鏡供上大雄寶殿時,香爐突然爆出火星。住持望著鏡中浮現的滿漢雙文,顫抖著在橋柱刻下新偈:"三生石上舊精魂"。化緣歸來的瘋婦人突然跪地大哭,她腕間褪色的尼龍絲線,正與功德箱裏嬰孩的繈褓布條糾纏成結。
更夫敲響三更梆子時,暴雨衝塌了橋東新墳。五百年前的青絲結順著暗流漂向太湖,纏繞著順治年的銅鏡殘片,在月光下泛出輪回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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