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斷三生
    秋雨浸濕藏經閣的窗紙時，寂照正用浸過朱砂的絲線修補琴弦。斷弦在琉璃燈下泛著幽光，昨夜月娘消失前纏在他指間的青絲，此刻正與第七根琴弦絞作一處。銅爐裏伽楠香忽然打了個旋，他抬眼看見窗欞上蹲著隻赤瞳白狐，尾尖沾著後山的五色土。
    "小師父的佛珠串，借奴家玩玩可好？"白狐落地化作緋衣女子，金鈴鐺纏在腳踝叮當作響。寂照後退時撞翻琴匣，那支並蒂蓮銀簪滾到女子足邊，竟被她拾起插進雲鬢。
    緋衣女子指尖掠過琴身，斷弦突然自行接續："奴家名喚阿灼，在後山聽經三百年了。"她袖中飄出狐火凝成的蓮花，恰恰落在寂照心口蓮花紋上，"今夜子時，千萬別去..."
    話音未落，後山傳來箜篌聲。寂照抱起古琴奔出門時，阿灼的歎息混在雨裏："真是塊木頭。"
    月娘赤足立在無字碑上，裙擺浸著血色朝露。她身後七十二盞往生燈突然齊齊轉向，照出鬆枝上晃著腿的阿灼。狐妖腕間金鈴驟響，驚得月娘頸間勒痕滲出黑血："哪兒來的騷狐狸！"
    "好凶的豔鬼。"阿灼翻身落地，狐火繞著寂照打轉，"這小和尚的純陽血，可比後山的靈芝滋補多了。"她突然貼近寂照耳畔，吐氣如蘭："昨夜你為她續命時，我可都瞧見了。"
    琴弦應聲而斷。月娘煞氣化作黑蟒撲來，阿灼廣袖翻出漫天狐火。寂照橫琴擋在中間，琴腹突然傳出空響——那裏本該供著《妙法蓮華經》，此刻卻飄出半幅染血的婚書。
    "原來你早將聘禮帶進了佛門。"阿灼撚起婚書殘頁，狐火映出"崔月娘"三個褪色小楷。月娘瞳孔泛起血霧，三年前的記憶洶湧而至：寂照被家丁拖走時，那片染血的衣角正裹著他們的生辰帖。
    子時陰風大作，阿灼忽然將寂照推向月娘："去井邊！"狐火劈開滿地磷光，照出無字碑下幽深的井口。月娘觸及井沿的刹那，腕間翡翠鐲突然炸裂——正是當年投井時磕碎的那隻。
    "別看！"寂照捂住月娘雙眼已遲了。井底浮出七十二具白骨，每具骸骨頸間都纏著褪色的白綾。阿灼的狐尾卷起狂風："這些替身鬼，可都是替你受著鎮魂釘的苦呢。"
    月娘厲嘯震碎古琴，七根琴弦纏住寂照脖頸。阿灼甩出金鈴捆住琴弦，鈴鐺裏忽地傳出梵唱——竟是三百年前老方丈為她剃度時念的往生咒。寂照趁機咬破指尖，將血抹在月娘眉心："那口合巹酒...我在地下陪你喝了三年..."
    伽楠香混著血腥氣彌漫開來，阿灼的狐火突然化作紅蓮。她看著相擁的人鬼，想起百年前那個為她折梅的獵戶。佛珠串自她腕間滑落，顆顆珠子映出輪回前的畫麵——獵戶的轉世，正係在寂照腕間滲血的佛珠上。
    五更鍾響，阿灼褪盡妖氣跪坐佛前。她將千年內丹一分為二，半顆喂給昏迷的寂照，半顆碾碎撒入古井。月娘消散前忽然對她輕笑："原來你也..."
    晨光穿透藏經閣時，寂照心口的蓮花紋生出金蕊。阿灼現了原形蜷在蒲團上，尾尖白毛纏著半截婚書。執事僧推門送藥時，見供桌上的觀音像左手拈花，右手卻托著支狐尾狀的琉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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