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暗生
    七月流火墜入山澗時，蕭寒開始教九紫辨認星鬥。他們總在子夜前後登上古廟飛簷，那時他身上的灼痕會淡些，月光能將他蒼白的皮膚照得泛起珍珠般的光澤。
    "那是軒轅十四，"蕭寒廣袖輕揚，星子便順著他的指尖連成光帶，"每逢庚申夜，貪狼星會吞食它的光芒。"他說話時總與九紫隔著一丈距離，夜風卷著檀香拂過她發梢，像隔空撫過的一雙手。
    九紫低頭編織星繩的手指頓了頓，紅繩突然被風卷走。她下意識伸手去抓，整個人從簷角滑落。預想中的墜落感並未到來，腰間纏上一縷銀光，蕭寒的狐尾將她輕輕托回原處。
    "小心。"蕭寒立刻收回尾巴，尾尖殘留的溫度卻灼得九紫腰間發燙。她瞥見他耳尖泛起的薄紅，在月色下像浸了胭脂的雪。
    那夜之後，九紫在藏書閣翻出本《異妖誌》。殘頁記載著狐尾觸碰人族會泄露修為，她摸著腰間尚未消散的暖意，忽然懂了蕭寒連日來的回避。
    晨霧未散時，九紫在後山撞見蕭寒沐浴。寒潭中浮著層層冰蓮，他背對著岸，銀發如瀑垂落腰間，後脊三道猙獰的傷口正在吞噬晨光。九紫看見日光化作金針紮入他骨血，潭水沸騰如銀漿。
    "別看。"蕭寒的聲音浸著痛楚，抬手招來濃霧遮身。等霧氣散去時，他已然衣冠齊整地立在岸上，隻是唇色比霜雪更白。
    九紫將熬好的藥膳推到他麵前："用昆侖紫玉芝熬的，能鎮痛。"
    蕭寒望著陶盅裏瑩白的湯汁，忽然抬手撫上她眼下的青影："這些天夜夜去峭壁采藥，值得麽？"他指尖凝著涼意，卻在觸碰的瞬間激起細小的電光。
    九紫怔怔望著兩人之間閃爍的金芒，像是星子墜入眼底："你碰我了。"
    "龍鱗在排斥我的妖氣。"蕭寒倉皇後退，袖口被灼出焦痕，"日後莫要再靠近..."
    話未說完，九紫突然握住他的手。金芒暴起如荊棘，卻在她眉心龍鱗印記亮起時驟然溫順。蕭寒震驚地發現那些暴戾的妖氣正化作螢火，順著交握的指尖融入九紫心口。
    "你看，"九紫將他的手貼在臉頰，"不會疼了。"
    蕭寒的手在發抖。三百年來他第一次觸摸到溫暖，少女的體溫順著經絡爬進冰封的心脈，封印在琵琶骨裏的龍鱗發出共鳴般的嗡鳴。供桌上的狐仙像突然睜眼，琉璃眸中滾落血珠。
    驚雷劈開夜幕時，九紫正為蕭寒包紮手腕。日間強行觸碰的代價，是他整條右臂爬滿蛛網般的裂痕。窗外暴雨傾盆，她聽見蕭寒壓抑的喘息，混著鎖鏈拖動的金屬聲。
    "讓我幫你。"九紫去扯他染血的衣袖。
    蕭寒突然將她按在牆上，金瞳完全妖化："你根本不懂！"他身後炸開三條狐尾，尾尖咒文紅得滴血，"每月望月之夜，我都要被天罰鎖魂鏈貫穿心脈，這樣的怪物..."
    九紫突然伸手環住他的腰。蕭寒僵在原地，鎖鏈感應到人族氣息驟然收緊，卻在她貼上心口的瞬間軟化如綢。九紫聽見他胸腔裏傳來雙重心跳，一聲清越如龍吟，一聲虛弱如殘燭。
    "今日我讀了《青丘律》，"她將臉埋在他染血的衣襟，"私盜龍鱗者，需受三千雷劫。"感覺蕭寒在顫抖，她收緊了手臂，"還剩多少道？"
    簷角銅鈴碎成齏粉，蕭寒的下巴抵在她發頂："二百七十九。"
    暴雨在黎明前停歇。九紫蜷縮在蕭寒褪下的外袍裏，看他對著銅鏡修補殘破的靈體。鏡中映出的不是人形，而是隻傷痕累累的九尾白狐，最長的尾巴隻剩半截，斷麵綴著龍鱗狀的金斑。
    "怕麽？"鏡中白狐口吐人言。
    九紫將龍鱗玉佩貼在心口，那是昨夜蕭寒情動時凝出的信物："你斷尾那日，是不是很疼？"
    白狐忽然轉頭，金眸裏漾著水光。它伸出完好的那條尾巴環住九紫，尾尖輕輕掃過她腕間被鎖鏈灼出的紅痕。月光穿透他們交疊的身影，在地上投出奇異的圖騰——人族少女的影子生出狐耳，而白狐影子的心口綻出龍鱗光紋。
    破曉時分，九紫在蕭寒枕邊發現枚褪色的香囊。金線繡著"長樂"二字，裏頭裝著半片龍鱗與枯萎的並蒂蓮。她想起《異妖誌》的記載：狐族若與人族換帖，需取心頭鱗與並蒂花同葬，如此來世可循香相見。
    廟外突然傳來玉磬清音，九紫推開窗，望見雲海中若隱若現的青色宮闕。她知道那是青丘來使，這次來的恐怕不再是說客。
    蕭寒在晨光中化作人形，將香囊係回她腰間："今日我送你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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