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成全
    蜂王宮後殿的暖閣內，柳明遠倚窗而坐，望著靈境上空絢麗的晚霞出神。距離天劫已過去七日，他的身體在蜂族靈藥的調養下恢複如初，甚至更勝從前。胸口的蜂形印記如今已與肌膚融為一體，在夕陽映照下泛著淡淡的金光。
    "夫君。"錦娘端著藥碗輕步走來，"該喝藥了。"
    柳明遠接過藥碗，卻放在一旁，伸手將妻子拉入懷中。錦娘輕呼一聲，跌坐在他膝上，臉上飛起兩片紅雲："別鬧...讓人看見..."
    "看見又如何？"柳明遠笑著在她唇上輕啄一下，"你我現在可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錦娘靠在他胸前，指尖輕撫那蜂形印記："還疼嗎？"
    柳明遠搖頭："不僅不疼，反而覺得..."他斟酌著詞句，"渾身充滿了力量，好像年輕了十歲。"
    錦娘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那是因為蜂靈玉已經與夫君的精魄完全融合。從此以後，夫君的壽命會...比常人長很多。"
    柳明遠一怔："這是好事啊，娘子為何愁眉不展？"
    錦娘輕咬下唇："人妖殊途。夫君若活得太久，難免引人猜疑..."
    柳明遠正欲寬慰，忽聽門外傳來小慕錦歡快的聲音："爹爹！娘親！外公叫你們去大殿！"
    轉頭看去，隻見小慕錦穿著一身嶄新的黃衫，眉心金印閃閃發亮，正興奮地蹦跳著。來靈境這幾日，這孩子如魚得水，整日跟著蜂族孩童玩耍，還學會了簡單的化蜂之術，常常變成一隻小金蜂在花叢中穿梭。
    "父王找我們何事？"錦娘整理了一下衣裙問道。
    小慕錦歪著頭想了想："外公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來到大殿，隻見蜂王端坐在金椅上，兩旁站著各族長老。見三人進來，蜂王威嚴的麵容柔和了幾分："來了？坐吧。"
    待他們落座，蜂王環視眾人，沉聲道："今日召集諸位，是要宣布幾件要事。"他看向柳明遠，"第一，駙馬柳明遠勇抗天雷，救我族於危難，特賜"金蜂令"一枚，可自由出入靈境。"
    一位侍從捧上一枚金色令牌，柳明遠連忙起身接過："謝嶽父大人恩典。"
    蜂王點點頭，繼續道："第二，關於錦娘..."他頓了頓，"她已為凡人，按族規本該永世不得返族。但念在其子慕錦身具王脈，特準她每年回靈境探親一次。"
    錦娘眼眶微紅，起身行禮："謝父王開恩。"
    "至於第三件事..."蜂王目光掃過眾長老，"關於慕錦的撫養問題。"
    柳明遠心頭一緊，下意識握緊了錦娘的手。
    一位白須長老上前道："大王，小王子身具王脈，天賦異稟。若留在靈境修行，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若隨凡人父母離去，恐耽誤前程..."
    蜂王不置可否，看向柳明遠："駙馬以為如何？"
    柳明遠深吸一口氣，起身拱手："嶽父大人，小婿鬥膽直言。慕錦雖身具王脈，但終究有一半人族血統。若長期留在靈境，恐對其心智成長不利。"他看了一眼正在玩手指的兒子，"不如讓他隨我們回人間生活，每年寒暑假來靈境修行。如此，兩不耽誤。"
    長老們聞言，紛紛搖頭。那白須長老更是直言："荒謬！王脈子嗣豈能流落凡間？"
    蜂王抬手止住眾人爭論，突然問小慕錦："慕錦，你自己想留在外公這裏，還是跟爹娘回家？"
    小慕錦眨著大眼睛，看看外公，又看看父母，脆生生道："慕錦要跟爹爹娘親在一起！"想了想又補充道，"但也想常來看外公！"
    蜂王哈哈大笑，眼中滿是慈愛："好！就依你所願。"他一錘定音，"慕錦隨父母回人間生活，每年寒暑兩季來靈境修行。此事不必再議！"
    長老們雖有不甘，卻也不敢違逆王命，隻得悻悻退下。
    待眾人散去，蜂王將一家三口引入內室。他親手給小慕錦戴上一枚金鎖，叮囑道："此物可隱匿你的氣息，在人間不可輕易現出本相，記住了嗎？"
    小慕錦乖巧點頭："記住了，外公。"
    蜂王摸摸他的頭，示意侍從帶他去花園玩耍。待孩子離去，老蜂王神色突然嚴肅起來："你們準備何時回人間？"
    柳明遠與錦娘對視一眼："明日便啟程。"
    蜂王沉吟片刻："也好。不過..."他看向女兒，"錦娘，你可知自己現在是什麽狀況？"
    錦娘一怔："父王是指..."
    "天劫雖過，但你體內的人妖平衡已被打破。"蜂王沉聲道，"若繼續以凡人之軀與駙馬相處，不出三年，必會精氣枯竭而亡。"
    柳明遠大驚："嶽父大人！這...這可如何是好？"
    蜂王不答，隻是盯著女兒："為父有兩個選擇給你。第一，留在靈境重修蜂族功法，百年後可恢複道行。但期間不得與凡人相見，否則前功盡棄。"
    錦娘臉色煞白："那慕錦..."
    "自然要留在靈境。"蜂王淡淡道，"你舍得與孩子分離百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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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明遠心如刀絞，卻聽錦娘堅定道："請父王說第二個選擇。"
    蜂王眼中閃過一絲讚許："第二，為父可施法將你徹底轉化為凡人。從此與蜂族再無瓜葛，做個普普通通的人間女子。"他頓了頓，"但代價是...駙馬需折損三十年陽壽。"
    柳明遠不假思索："我願意！"
    錦娘卻急道："不行！夫君本就..."
    柳明遠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娘子，蜂靈玉已讓我增壽不少，折損三十年又何妨？"他轉向蜂王，"嶽父大人，請施法吧。"
    蜂王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後悔？"
    "絕不後悔。"
    "好！"蜂王突然拍案而起，"明日午時，祭壇施法！"
    當夜，柳明遠獨自在庭院中踱步。明日之後，錦娘將徹底變成凡人，他們一家三口終於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隻是...
    "夫君。"錦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怎麽還不睡？"
    柳明遠轉身，隻見妻子披著單衣站在月光下，青絲如瀑，美得不似凡人。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在想明日之後的事。"
    錦娘靠在他胸前，輕聲道："妾身...有些害怕。"
    "怕什麽？"
    "怕變成凡人後，再也感受不到花語蜜香..."錦娘聲音微顫，"怕忘記如何與蜂兒交談，怕..."
    柳明遠抬起她的下巴，溫柔地吻去眼角的淚水："但你會有更多新的體驗。可以陪慕錦慢慢長大，可以和我一起變老..."他輕撫她的臉頰，"而且，你永遠是我心中那個靈秀動人的蜂族公主。"
    錦娘破涕為笑，突然拉著他向寢殿走去："夫君，今夜...讓妾身最後一次以蜂族之身與你..."
    月光如水，透過窗欞灑在床榻上。錦娘解開發髻，青絲如瀑垂下。她指尖輕點，幾朵靈力凝聚的鮮花在帳內綻放，散發出醉人的蜜香。柳明遠深深吸氣，將這氣息銘記於心——明日之後，這樣的奇妙將不複存在。
    錦娘似乎察覺到他的心思，柔聲道："夫君，記住今夜的感覺..."
    二人纏綿至東方既白，方才相擁而眠。
    午時將至，祭壇四周已聚集了不少蜂族子民。小慕錦穿著隆重的禮服，不安地拉著父親的手："爹爹，外公要對娘親做什麽？"
    柳明遠蹲下身，平視著兒子："外公要幫娘親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類，這樣我們一家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小慕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娘親還會變蜜蜂嗎？"
    "不會了。"柳明遠柔聲道，"但慕錦可以。你是特別的，知道嗎？"
    孩子驕傲地挺起胸脯："嗯！外公說我是蜂族的希望！"
    蜂王登上祭壇，示意錦娘走到中央。柳明遠則被安排在祭壇東側的一根石柱旁，手腕上係著一條金線，另一端連在錦娘腕上。
    "此法名為"移星換鬥"。"蜂王肅然道，"需以血脈為引，壽元為媒。駙馬，最後問你一次，可願折損三十年陽壽，換錦娘徹底為人？"
    柳明遠毫不猶豫："願意。"
    蜂王又看向女兒："錦娘，一旦轉化，永無回頭之路。你可想清楚了？"
    錦娘淚光盈盈，卻堅定地點頭："女兒無悔。"
    "好！"蜂王高舉金杖，"開始！"
    隨著咒語響起，祭壇上的符文逐一亮起。柳明遠隻覺得腕上的金線突然變得滾燙，一股奇異的力量順著金線流向錦娘。與此同時，他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體內被抽離——那是生命的精華，是未來的歲月。
    錦娘在祭壇中央痛苦地蜷縮起來，背後隱約現出一對透明的蜂翼虛影，正在慢慢消散。她發出低低的呻吟，卻倔強地不肯哭出聲。
    柳明遠看得心如刀割，恨不能代她受苦。小慕錦也察覺到母親的痛苦，想要衝上去，被一旁的侍女緊緊抱住。
    "堅持住！"蜂王額頭沁出汗珠，金杖光芒大盛，"最後一步！"
    一道金光從天而降，將錦娘籠罩其中。她猛地仰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背後的蜂翼虛影徹底破碎，化作點點金光消散在空氣中。
    金線自動脫落，柳明遠踉蹌著衝上祭壇，抱住虛脫的錦娘。她渾身被汗水浸透，臉色蒼白如紙，但呼吸平穩，顯然已無大礙。
    "成...成功了嗎？"柳明遠顫抖著問。
    蜂王疲憊地點點頭，將一粒金色藥丸遞給他："給錦娘服下，可助她適應凡人之軀。"
    柳明遠連忙照做。片刻後，錦娘緩緩睜眼，目光先是茫然，隨後聚焦在丈夫臉上："夫...君...？"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真實感。柳明遠喜極而泣，緊緊抱住她："我在！我在這裏！"
    小慕錦也掙脫侍女，撲到父母身邊："娘親！"
    錦娘摟住兒子，突然愣了一下："慕錦，你...你的聲音..."
    柳明遠這才發現，錦娘的語氣和神態有了微妙的變化——少了那份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多了幾分凡俗的溫暖。就連她身上的蜜香也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普通女子身上的皂角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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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蜂王走下祭壇，神色複雜地看著女兒："從今往後，你便是真正的人類了。生老病死，與常人無異。"他轉向柳明遠，"好好待她。若敢辜負..."
    柳明遠鄭重叩首："嶽父大人放心，小婿定當珍之愛之，此生不渝。"
    蜂王點點頭，突然從懷中取出一隻錦盒："這裏麵是"千年蜂王漿"，足夠你們在人間衣食無憂。記住，從此隱姓埋名，勿惹塵世紛爭。"
    錦娘含淚接過："謝父王恩典。"
    當夜，蜂王設宴餞行。席間，小慕錦表演了新學的化蜂之術，引得滿堂喝彩。錦娘卻隻能坐在席間微笑鼓掌——她已經感受不到族人間那種無聲的交流了。
    宴罷回房，錦娘坐在鏡前，久久凝視自己的倒影。柳明遠從身後抱住她："怎麽了？"
    錦娘輕聲道："妾身...不，我現在應該說"我"了..."她試著改變自稱，"我真的變成人類了，連說話方式都要改..."
    柳明遠吻了吻她的發頂："不管你變成什麽，都是我的妻子，慕錦的娘親。"
    錦娘——現在或許該稱她為金錦娘了——轉身抱住丈夫："夫君，我有點怕..."
    "怕什麽？"
    "怕老，怕病，怕死..."她聲音發顫，"蜂族壽命悠長，很少考慮這些。但現在..."
    柳明遠捧起她的臉："正因為生命有限，才更顯珍貴。"他柔聲道，"我們會一起慢慢變老，看著慕錦長大成人，將來抱孫子，過最平凡也最幸福的日子。"
    金錦娘眼中淚光閃動，卻露出了釋然的笑容："嗯，一起變老..."
    翌日清晨，一家三口辭別蜂王。老蜂王雖然威嚴依舊，但眼中滿是不舍。他親手為每人戴上一枚護身符，叮囑道："若有危難，捏碎此符，自會有人相助。"
    小慕錦抱著外公的腿不放："外公要常來看慕錦！"
    蜂王慈愛地摸摸他的頭："一定。好好聽爹娘的話，勤加修煉。"
    穿過靈境出口，三人回到了齊雲山腰。回頭望去，山壁如常，再無半點靈境痕跡。金錦娘怔怔地站了一會兒，輕聲道："走吧。"
    回到揚州城，已是三日後的黃昏。柳家老宅依舊，柳忠見主人歸來，喜出望外。小慕錦興奮地拉著老仆講述靈境見聞，柳明遠則帶著妻子熟悉家中事務。
    夜深人靜，夫妻二人相擁而臥。金錦娘突然道："夫君，我想開一間蜜餞鋪子。"
    柳明遠笑了："怎麽突然有這個想法？"
    "我雖失了蜂族神通，但辨蜜、調蜜的本事還在。"她眼中閃著光，"我們可以賣最正宗的蜜餞，不摻一絲假..."
    柳明遠親了親她的額頭："好，都依你。我在書院教書，你經營鋪子，慕錦去學堂讀書。我們過普普通通的日子。"
    金錦娘靠在他胸前，聽著那有力的心跳，輕聲道："普通真好..."
    窗外，一輪新月悄悄升起。幾隻晚歸的蜜蜂誤入庭院，在花叢中流連片刻，又振翅飛向遠方。其中一隻金翅小蜂繞著窗欞轉了三圈，似乎在向曾經的主人道別，然後消失在暮色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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