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心葬屍
    青峰山腳下，暮色漸濃。
    許清荷立在馬車旁，望著家奴們挖好的土坑，神色凝重。山風掠過她的鬢角，幾縷青絲輕輕飄動，襯得她麵容愈發清麗。她低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屍首——那是個年輕男子，約莫二十出頭，麵容蒼白卻仍能看出生前的俊朗。隻是胸口那一道猙獰的刀傷，觸目驚心，血漬早已幹涸，將青灰色的衣袍染成暗紅。
    “小姐，坑挖好了。”家奴阿福擦了擦額頭的汗，小心翼翼地說道，“咱們……真要埋他？”
    許清荷輕輕“嗯”了一聲，目光仍落在那具屍首上。她自幼讀書，雖未見過多少生死，卻也知道“死者為大”的道理。曝屍荒野，魂魄難安，她既然遇上了，便不能視若無睹。
    “把他抬進去吧。”她吩咐道。
    阿福和另一名家奴對視一眼，雖有些不情願，卻也不敢違逆小姐的意思，隻得上前，一人抬頭，一人抬腳，將屍首緩緩放入坑中。
    許清荷從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蹲下身，輕輕擦拭男子臉上的塵土和血跡。她的動作極輕，像是怕驚擾了他。指尖觸到他的皮膚時，冰涼的感覺讓她心頭一顫。
    “也不知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她低聲喃喃，語氣裏帶著幾分憐惜，“年紀輕輕，竟遭此橫禍。”
    山風嗚咽，似在回應她的話。
    她將手帕折好，輕輕覆在男子的臉上，遮住了他未瞑的雙眼。隨後，她從發間取下一支白玉簪子，猶豫片刻，還是將它放在了男子的手邊。
    “小姐，這……”阿福瞪大了眼睛。
    “既無碑石，便以此簪為記吧。”許清荷輕聲道，“若有朝一日他的親人尋來，也好有個憑據。”
    阿福不敢再多言，隻得和同伴一起鏟土掩埋。不多時，一座新墳便立在了山腳處。墳前無碑，隻有那支白玉簪子，半截露在土外，在暮色中泛著微光。
    許清荷站在墳前，雙手合十，閉目默禱了片刻。待她睜開眼時，天色已暗，遠處傳來幾聲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走吧，天色不早了。”她轉身朝馬車走去。
    阿福連忙跟上，嘴裏還嘟囔著：“小姐心善是好事，可這荒山野嶺的，咱們還是快些離開為妙……”
    許清荷沒有答話，隻是在上馬車前，又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孤墳。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一道目光在注視著自己，可四下望去，除了漸濃的夜色，什麽也沒有。
    她輕輕搖了搖頭，掀開車簾，鑽了進去。
    馬車緩緩駛離，車輪碾過山道的碎石，發出細碎的聲響。
    下）
    許明遠的魂魄立在墳前，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心中五味雜陳。
    他本以為自己會隨著屍首一同被埋葬，從此魂歸地府，再無知覺。可沒想到，當泥土覆蓋上來時，他的魂魄竟未被束縛，反而輕飄飄地浮了出來。
    更讓他意外的是，那少女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為他擦拭臉龐，為他覆上手帕，甚至……留下了那支白玉簪子。
    那支簪子，通體瑩白，簪頭雕著一朵小小的荷花，精致非常。許明遠雖不懂女子的飾物，卻也看得出價值不菲。而她，竟將它留給了素不相識的他……
    “許清荷……”他低聲念著方才從家奴口中聽到的名字，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生前經商，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人，卻從未遇到過如此心善的女子。大多數人在路遇屍首時，隻會避之不及，而她，卻願意停下腳步，親手為他安葬。
    這份恩情，他如何能忘？
    魂魄不受肉身束縛，許明遠心念一動，便飄然跟上了馬車。他想再多看她一眼，哪怕……隻是遠遠地望著。
    馬車內，許清荷倚著車窗，神色有些疲憊。今日之事，對她而言也是頭一遭。她雖膽大，但親手安葬一個陌生人，終究不是尋常經曆。
    “小姐，喝口水吧。”丫鬟小翠遞過一杯熱茶，關切道，“您臉色有些不好。”
    許清荷接過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溫熱的水流滑過喉嚨，稍稍驅散了心中的寒意。
    “小翠，你說……那人會是誰呢？”她忽然問道。
    小翠一愣：“小姐是說……剛才那位公子？”
    許清荷點點頭：“看他的衣著，像是商賈之流，年紀也不大，不知為何會孤身一人走這荒山野嶺，還遭了毒手……”
    小翠歎了口氣：“這世道不太平，土匪強盜到處都是，可憐人啊……”
    許清荷沉默片刻，低聲道：“若有機會，我倒想查查他的身份，或許……能幫他找到家人。”
    小翠嚇了一跳：“小姐，這可萬萬使不得！咱們今日埋了他已是仁至義盡，若再牽扯進去，隻怕會惹來麻煩！”
    許清荷笑了笑，沒再說話，隻是望向窗外的夜色，目光悠遠。
    馬車外，許明遠的魂魄靜靜漂浮著，將她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在耳中。他心中震動，沒想到她竟還想著替他尋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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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姑娘……”他無聲地喚道，魂魄因情緒波動而微微閃爍。
    夜漸深，馬車終於駛入一座小鎮，停在一家客棧前。許清荷在小翠的攙扶下下了車，步入客棧。許明遠猶豫片刻，還是跟了進去。
    客棧內燈火通明，人聲嘈雜。許清荷要了一間上房，便帶著小翠上樓休息。許明遠飄在她們身後，穿過緊閉的房門，進入屋內。
    這是他死後第一次進入活人的居所。屋內陳設簡單卻整潔，一盞油燈擺在桌上，映得滿室昏黃。許清荷坐在鏡前，小翠正為她卸下發簪，梳理長發。
    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襯得她肌膚如雪。許明遠怔怔望著，一時竟忘了自己已是魂魄，隻覺得心跳如雷——雖然，他早已沒有了心跳。
    “小姐，今日累了吧？早些歇息。”小翠鋪好床褥，退了出去。
    屋內隻剩下許清荷一人。她吹滅油燈，躺到床上，卻似乎並無睡意，隻是睜著眼，望著帳頂出神。
    許明遠站在床邊，靜靜看著她。月光從窗縫漏進來，灑在她的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觸碰她的臉頰，卻在即將碰到的瞬間停住了。
    他是鬼，她是人。陰陽兩隔，如何能觸碰？
    許清荷忽然眨了眨眼，輕聲道：“奇怪……怎麽覺得屋裏有人？”
    她坐起身，環顧四周，卻什麽也沒看到。許明遠屏息凝神，不敢動彈。
    半晌，她搖了搖頭，重新躺下，喃喃道：“許是今日太累了……”
    她閉上眼，漸漸睡去。
    許明遠守在她的床邊，望著她安靜的睡顏，心中既溫暖又酸澀。
    這一夜，他寸步不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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