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神殿。
    宮階下的雲海翻滾不休，王燭腳踩雲層邊緣，目光隨意地望向遠處的天穹。
    那片天本該是蔥蘢遼闊，但此刻隱約可見層層扭曲，宛如虛空中裂開了看不見的縫隙，將那些曾屬於舊日的道韻慢慢抽離幹淨。
    他不後悔剛才做的事，也沒有愉悅或痛苦的情緒。
    可越是這樣，王燭心底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棄感，就越像潮汐般湧出。
    “九界……”一縷若隱若現的神光自王燭手中滑落，直墜雲端。
    這是最後一絲，從九界汲取原本屬於天帝的“道韻”。
    過去漫長歲月，天帝將自身力量化作無數條紋理，編織成九界修行體係最底層的支柱；現在，他就像做了一場大手術，將這根支柱抽走，致使九界數之不盡的修行者在瞬間失去了引導。
    這種“抽離”，並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卻在這個時刻達到最劇烈的階段。
    九界中，驚呼與絕望此起彼伏，無數宗門的經典法訣失效，無數老怪物的“傳世功法”頃刻間變成廢紙，整個世界都像走入一個荒誕的迷局。
    但在王燭眼裏，這不過是一場預先預設好的變化。
    要推翻原有的框架，必然伴隨如此劇痛。
    不如此，何來新生？
    一陣清風拂麵，王燭想起天帝踏入修行之路時，那種對世界的好奇和對未知的敬畏，那時仍是個年輕人，有著火熱的血，見到不平事就會拔劍相助，看到頑強的生靈就生出保護之心。
    後來一步步成長，一路踏上天帝之位，卻愈發冷淡。
    所有時間都給了維係秩序，給了那看似宏大的“九界眾生”。
    再回首，昔年的溫暖都變得無比遙遠，一顆初心也被自己束之高閣。
    “你們要在怨恨中自相殘殺，還是要在破敗中重塑新生？”王燭呢喃一聲，踏入虛空，整個人緩緩隱沒。
    王燭開始了一趟“重走塵世”的旅途——以遠比旁人更超然的目光，一點點看著這片土地如何在崩塌後重構，然後看著是否真能出現新的希望之光。
    那種光，不需要他親自替他們設計，也不需要強迫所有生靈去服從。
    王燭要做的，隻是在最底層的土壤裏，留下一顆新的種子。
    ……
    九界此時，炸開了鍋。
    無數修士痛哭流涕，修了大半輩子的功法，竟然瞬息報廢。
    更要命的是，壽元與境界也隨之銳減。
    許多曆史悠久的至尊強者不得不倉皇出關，想要挽救那岌岌可危的血脈傳承。
    結果現實比想象更殘酷。
    無解，就是無解！
    所有人都陷入茫然。
    失去了道韻支撐，是否從此再無修行之道？
    難道他們又回到凡俗，如同散落泥土的螻蟻？
    在這種混亂裏，有人憤怒地咆哮，罵天道不公。
    有人驚恐地退守自家禁地，奢望能留點老本。
    也有人一聲歎息，心如死灰，信念崩塌。
    霎時間，九界四處映照的，皆是混亂與絕望。
    可正當所有人都以為這是終結時，一股極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新生”開始悄然萌動。
    那是王燭所留下的“新道韻雛形”，但並非以往高高在上的天帝大道，而是平凡得近乎微不足道的種子，四散飄揚，落入山川野嶺、深溝峽穀、城市街頭，以及最貧瘠偏遠的角落。
    它們潛藏在塵土裏，如同一粒埋入濃泥中的蓮子，沒有人能輕易發現，沒有任何炫目的神異，更沒有震懾四方的威能。
    但就在這樣的平凡與微不足道之中，卻恰恰蘊含著新的生命力。
    ……
    在一座偏遠小城，被抽走修行法則後，原本經營著一間小茶館的老夫子，正躺在門板上喘氣。
    他過去隻是個最低階的煉氣士，靠些微的靈力延年益壽而已，如今道韻崩毀，他感覺自己更是年老體衰，似乎一口氣都快吊不住。
    “小子……快把壺爐裏那點水燒上，給我喝口熱茶。”老夫子用沙啞的聲音對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子說道。
    那童子原本是老夫子的學徒，剛入門，還沒學到什麽本事，就趕上了這驚天變故。
    他哪見過這種大場麵，如今也是驚慌失措地哭了好幾場。
    聽到師父指令，他趕緊跑去裏屋，對著空空的爐灶幹瞪眼。
    打哪兒去弄火？
    “外麵不是還有些柴？搬幾根進來。”老夫子見童子沒動作，再次催促。
    童子“哦”了一聲，擦著眼淚，到院子裏撿斷柴。
    數月前，這些粗柴還是園子裏被修士用法器削下來的邊料。
    如今法器沒用，隻能自己動手。
    艱難把柴塞進爐口，童子拿著火折子，笨拙地點燃灶火，燒上水。
    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聽見壺裏冒出噗噗的熱氣。
    童子不敢耽擱，急匆匆舀了瓢熱水端到老夫子麵前：
    “師父，喝水……”
    “嗯。”老夫子勉強坐起來，接過水：
    “你也喝點，別哭哭啼啼的，哭也沒用。”
    童子嘟囔：
    “可師父，我以後是不是再也不能走修行之道？”
    老夫子眉頭一皺，沉默許久，方才歎了口氣：
    “都這樣了，別人比咱還慘……”
    他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喝了口熱水，目光看向街對麵。
    那兒原本有家小藥鋪。
    此時門窗緊閉，鋪門上的匾額也歪斜地掛著，隱約能瞧見裏頭遍地狼藉。
    “不管怎樣，咱還能活一天，就多活一天。等這亂世過去……”老夫子說到這裏時，也沒了底氣：“再說吧。”
    童子抿著嘴，想說點什麽——忽然，他隱隱感到一種似有似無的暖流，順著自己握茶碗的手掌緩緩湧進身體。
    “咦？”童子一驚，猛地一抖，差點把碗打翻。
    老夫子察覺到異樣，剛要詢問，卻看到童子的目光怔怔落在自己手上。
    “怎麽了？”
    童子放下碗，小心翼翼地再度握住碗沿。
    這個動作看似普通，可卻有股細微的力量流轉在寂靜的空氣裏，似乎天地之間，並非一片空白，而是潛藏著一種極為微弱，又極難捕捉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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