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王燭獨自坐在破舊碼頭上，身後漁火斑斕，前方濤聲如夢。
    他憶起這一路的眾生相。
    有人為親人甘願赴死，有人為一己私欲不惜害人；
    有人在苦難中仍堅守善良，有人在權力麵前喪失本心。
    有的惡，是被世界逼出，有的善，是在絕望中生出的微光。
    王燭心中無悲無喜，隻覺一切皆在情理之中。
    世間百態，善惡皆因選擇。權力、欲望、苦難，不過人生的浪潮。
    能守住本心者，雖凡人亦如神；
    喪失本心者，縱為神仙也是行屍走肉。
    身後，蘇嬋帶著弟弟，薑恒攙扶林壑，一同走來。
    三人三色，各有悲歡，卻都在這一夜獲得了不同的成長。
    蘇嬋更堅韌，薑恒更真實，林壑更坦然。
    王燭轉身微笑：
    “你們還會遇到苦難。但別怕，苦難之下，才見人心。”
    王燭離開潮鳴，沿東南海岸一路前行。
    春雨初晴，山海之間，村鎮稀疏。
    他踏入一座名為安平的小城。
    這城初看寧靜祥和，街巷幹淨，百姓循規蹈矩。
    城門上懸掛著巨幅字匾：
    “仁愛為本，善行為先”。
    城內最有名的是安平善堂，由一位慈善大人胡遠親自主持。
    初入城時，王燭遇上一樁善事。
    幾個善堂弟子正在街口勸善。
    將行路乞丐圍住，眾人強行給他們換上新衣、送熱粥、逼迫他們洗頭剃須。
    乞丐們麵露惶恐，有人不願配合便被嗬斥：
    “你若不肯接受救濟，就是辜負了善意，心有惡念！”
    圍觀百姓交口稱讚：
    “善堂大人仁心啊。”
    王燭靜靜旁觀。
    一個老乞丐蜷縮在牆角，麵色蒼白，口中喃喃：
    “我不要善，我隻想回老家，留點錢養活孫女……”
    善堂弟子冷聲道：
    “你再拒絕，便是心懷惡毒，快把他押到善堂去感化！”
    一群人將老乞丐拖走。
    王燭隨手一點，老乞丐身上枷鎖瞬間脫落，眾人愕然，四顧無人。
    王燭轉身離去。
    世間有一種惡，披著善的外衣，比惡更叫人窒息。
    安平善堂香火鼎盛。
    胡遠大人高坐堂中，衣冠楚楚，麵帶慈悲。
    每日講善言、行善舉，卻極為嚴苛地改造不受教化之人。
    有鄉民因拒絕捐錢被定為吝嗇，遭善堂弟子抄家。
    有人因夜間偷食一隻饅頭，被貼上“無德”之名遊街示眾。
    王燭路過善堂，見一隊孩童被要求跪在堂前背誦善言三百條。
    有孩童哭泣，堂吏卻喝令：
    “善有苦口，惡有惡報！”
    一竹板抽下，孩子抽泣更甚。
    夜裏，善堂後院傳來陣陣嗚咽。
    王燭神念一掃，隻見一間暗室，數十名被感化的百姓衣衫襤褸，麵黃肌瘦，有人手腳帶傷，有人神情木然。
    胡遠正與一名幕僚低語：
    “這些人天生劣根，得慢慢折磨，方能除盡惡念。再過些日子，等善舉傳遍天下，咱們安平城便可號令群雄，受萬民膜拜！”
    幕僚諂笑：
    “大人高見。那仁愛榜也該再推一輪，逼各家再多捐些銀錢了。”
    王燭推開暗室門，眾人驚恐仰望，他目光平淡：
    “你們為何而善？”
    一個老婦哀哀道：
    “我隻是想活下去，不想被說成惡人……”
    一個少年低聲哭泣：
    “我沒錢捐，家裏還有年長老母，善堂說我冷血無情，打我，還不許我回家……”
    王燭問：
    “你們可恨胡遠嗎？”
    眾人沉默，有人點頭，有人搖頭。
    王燭道：
    “所謂善惡，不過一念之別。有人以善為名，行惡於人，比殺人放火更可怕。”
    夜色中，王燭走入善堂正殿。
    胡遠與弟子正議論新一輪善行大會。
    燈火下，他的臉龐充滿自信與得意。
    王燭負手而立，淡淡道：
    “你，何為善？”
    胡遠愣住，隨即微笑：
    “善就是讓天下人都學我行善。隻要人人向善，世界自無惡人。”
    王燭：
    “你所謂善，是強迫所有人為你所用，是用痛苦換來虛偽的安寧。你心中惡念，比魔教更甚。”
    胡遠怒極反笑：
    “你是誰？敢對善堂不敬？來人，拿下他！”
    數十弟子蜂擁而上。
    王燭神色不變，袖袍輕揮，所有人頓時如泥塑木雕，動彈不得。
    胡遠滿臉猙獰，咆哮：
    “你……你毀了我的善業，你會遭天譴！”
    王燭淡然道：
    “天譴？天隻看人心本真，不看誰自以為善。你今日之惡，便由你自嚐。”
    他一指點在胡遠眉心，胡遠頓覺心魔纏身，所有被他強加的痛苦、壓抑、羞辱與恐懼，化作千萬隻厲鬼撕咬他的魂魄。
    胡遠痛苦慘叫，倒地瘋癲，再無為惡之力。
    善堂眾弟子如夢初醒，紛紛跪地痛哭。
    百姓們看到這一幕，從最初的恐懼到逐漸明白，有人抱頭痛哭，有人呆立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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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燭走出善堂，路過街頭，見昨日被感化的老乞丐已重獲自由，正在街邊分粥給更窮的流浪兒。
    他低頭微笑：
    “世間善惡，本無定數。隻在一念之間。”
    離開安平城，王燭踏上崎嶇官道。
    途中一陣風雨，偶遇一群古怪旅人。
    領頭的是個身穿花袍、頭戴銅鈴的中年胖子，號稱東海百戲團團主曹曉。
    此人好吹牛，言必稱“我曹某一生隻做好事，從不圖利”。
    隨行有一位瘦長青年，滿口哲理，卻常常偷吃團中幹糧，名喚尤智。
    還有一位女裝男子，自號花仙子，實則嗓音粗獷，舞姿別扭，眾人見之皆覺好笑。
    百戲團一路行善。
    有時免費送戲，有時救濟流民。
    可每到一地，曹曉必先大肆張揚自己的善舉，要求百姓感恩戴德，甚至強行索要錦旗。
    尤智一天到晚教人要善良，卻私下給花仙子下絆，自己偷藏油餅。
    花仙子則每日發誓願做世間最美的人，卻背後嘲諷瘸腿乞丐長得醜活該沒人幫。
    王燭看在眼裏，忍不住笑：
    “以善為名自抬身價，以惡為名實則無害。百態人生，盡在戲中。”
    夜幕下，百戲團支起帳篷，眾人喝酒談天。
    曹曉自誇：
    “我這一生，最恨虛偽與勢利。王兄，可願和我結義？”
    王燭搖頭：
    “你若真心善良，何須日日自誇？善惡隻在一念之間，舉手投足，已見分曉。”
    尤智裝作不屑，暗中往王燭碗裏加辣椒。
    王燭不為所動，淡淡一笑，反手將辣椒灑到尤智嘴裏。
    尤智辣得直蹦，花仙子與曹曉大笑。
    “你們行善也好，作惡也罷，最重要的是別騙自己。”
    眾人陷入沉默，唯夜風吹過，篝火劈啪作響，照出每個人臉上複雜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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