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燈不照路,隻照人心

字數:5378   加入書籤

A+A-


    今晨回聲潮將至,港麵燈火亂成群星。
    王燭漫步棧橋,身後潮聲迸濺,像一滴水融進灰霧,不驚不起。
    霧港的燈長得古怪,銅座細瘦,燈罩漆黑,隻在朝海一麵鏤一圓孔。
    孔後火苗搖搖,照誰都像隻眼睛。
    碼頭最亮那盞燈下,有三個人正扯破嗓子互罵,卻誰也不敢動手。
    一人短衫窄袖,肩背兩刀——趙棲,江湖小鏢局跑鏢的;
    一人粉袍染碧,眼尾施胭脂——名喚柳貼花,自稱梨園名伶;
    另一人是白發婦人,懷抱一隻漆木匣,匣口滲血,她叫商婆。
    趙棲握拳:
    “我鏢銀三十兩,昨夜明明寄存你們霧市行,怎天亮說丟就丟?”
    柳貼花嗤笑:
    “少俠,你眼裏隻有你那三十兩?我的整箱頭麵都被你吵沒了色!賠我粉金鳳簪!”
    商婆聲音低卻透骨冷:
    “老身隻要匣裏骨灰,沒了骨灰,我就把這行棧燒成灰。”
    管燈的長衫夥計嚇得直抹汗:
    “幾位客官息怒!掌櫃子今晨去請度燈師驅邪,未歸……再等半個時辰定給交待。”
    趙棲翻白眼:
    “半個時辰後潮頭起,你們行棧還剩半片瓦?”
    話未落,棧橋盡頭忽多一抹青影。
    風沒響,霧沒動,可那影子一步便到燈下。
    所有人隻覺眼皮被什麽掀開,紛紛噤聲。
    王燭看向那盞燈,燈孔裏映出三張拉扯的臉,扭曲又可憐。
    他伸指,燈火忽地變暗,像怕他,瑟縮回銅座。
    “燈裏囚了活念。”他輕淡道,“非鬼也非邪,是人心不甘。”
    眾人不懂,趙棲忍不住:
    “前輩可是度燈師?”
    “我非師。”王燭袖擺拂過,燈火啪地熄滅。
    枯暗裏浮現三縷淡影,皆形似昨夜在行棧看守庫房的小夥計,他們跪著,雙眼綴成燭芯,竟與燈柱鎖在一線。
    柳貼花花容失色:“那幾個夥計不是說請假回鄉?!”
    王燭道:
    “他們把你們錢貨骨灰私換燈油,欲煉霧眼赦金,卻反被恐懼鎖魂。”
    商婆抱匣嗚咽:“我的骨灰盅呢?”
    王燭回頭,指了指海麵。
    霧裂一道縫,浮出一隻黑盒,穩穩落到商婆懷裏。
    她掀蓋,灰燼完好,淚水濕透胸襟。
    趙棲、柳貼花對望片刻,忽然都跪下。
    二人原要爭賠償,這刻卻紅眼道:“前輩,高抬貴手。”
    王燭手輕點燈座,三縷鎖魂被風一吹消散,化作零星火點,落入海霧。
    再看燈座,已空落無焰。
    “去吧。”他隻說此一句,提步入霧。
    潮聲把身影淹沒。
    霧港之北五裏,有座石坡鎮,鎮裏最大建築是息香行。
    據說能以香鎮夢魘,賣香的女子自稱無眠。
    夜將回潮,王燭立在息香行門口,聞到微苦藥味。
    鋪內桌圍一圈客。
    販海的胡胖子,懷揣海蜇銀票;
    衣衫襤褸的織女阿璃,掌心全是針刺疤;
    老教諭穆箋,袖裏藏一封停妻文書;
    還有小捕快聶澄,腰刀卻鈍。
    無眠推香案,遞出五色香丸,柔聲:
    “噩夢有五,貪、嗔、癡、怯、悔。各取其一,焚而安寢,夢過不複驚。”
    胡胖子急搶紫丸:“我怕賠本!”
    織女挑青丸:“我怕嫁人。”
    穆箋手抖拿灰丸:“我怕老病。”
    聶澄猶豫,摸到一丸赤紅。無眠含笑:“小捕快怕殺錯人?”
    聶澄咬牙,收香不語。
    眾客付銀。
    無眠翻掌,卻發現銀子竟盡化輕灰,自掌縫飄散。
    她錯愕抬頭,看見門口倚燈的王燭。
    “前輩,此乃驅夢正香,休要毀人所需。”她語輕,卻暗含惱怒。
    王燭搖頭:“驅夢?不,鎖夢而已,把人囚在假安穩。”
    話落,他掌心騰一縷青焰,焰影印眾客額前。
    胡胖子眼裏映出自己在賬冊亂寫,最終破產跳海;
    織女見自己披嫁衣卻被婆家鎖廚;
    穆箋看見病榻前孤身歎息;
    聶澄則夢到血案刀下是冤童。
    四人麵如土色。
    無眠臉色冷:
    “人夢若全醒,豈不痛苦?我賣他們半夜清淨,有何不可?”
    王燭反問:
    “你隻讓他們把痛苦押後,利滾利。”
    他指尖一震,四枚香丸碎散,化漫天細塵。
    塵落,胡胖子忽捂胸長跪,嚎叫要賠失主;
    織女撚碎喜帕哭笑,轉身回織機;
    穆箋撕停妻書,顫聲自責;
    聶澄抬刀砍斷紅香幡。
    幡後牆竟暗藏一囚籠,關著三名被冤者。
    無眠失色:“你毀我功行!”
    王燭道:“功行?你以人痛兌換你的歲月長眠。可知真正的眠是心無債。”
    說罷,息香行燈火盡滅,黑霧散出,一張巨大的織網由屋頂翻落,將無眠縛住。
    她尖叫,卻被自身香煙回纏,大夢墜地,發如草枯。
    王燭推門而出,鎮口雞啼第一聲。
    回聲潮終於漲到最高。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霧港外海壯闊,千燈似鬼眼隨浪升降,誰也不敢第一個把手伸進滾沸白浪。
    忽有霧裂一道光縫,潮頭泊一葉扁舟。
    舟無桅、無櫓、無燈。
    隻有王燭負手立舟首。
    他伸掌對海。
    一聲輕如歎息的“歸”字出口,白浪竟瞬止,霧港燈火齊滅。
    原先傳言能撈財的回聲潮,此刻無聲退回暗海,隻留光禿礁石上一排排燭盞,那是多年溺亡者的魂燈。
    燈芯灰冷,像眨盡最後一次。
    岸上貪客傻站,半晌,有浪子跪倒,哭道:
    “我來求財,卻不知牽了多少冤。前輩要罰要殺,任便。”
    王燭搖頭:“不罰也不赦,你自問便足。”
    他袖中飛出一點螢綠,落浪化春,潮水生出滿海熒花,替那群魂燈開一場無聲喪。
    燈滅,魂隨潮去。
    霧港、石坡、息香鎮,上萬人呆立綠光海麵,像被迫照見自己。
    有人淚湧,有人狂笑,有人轉身摟住身旁人,有人拋碎隨身賭具。
    王燭垂眸,輕聲自語:
    “眾生皆苦,但苦裏總藏火苗。若他們願點亮自己,便省下一段路。”
    舟影漸遠,霧竟不敢吞噬。
    直到天邊第一縷陽火升起,才有浪將舟印抹平,仿佛那人從未到過。
    可霧港燈杆少了一半,塔鍾缺了一角,息香行變廢墟,長懼原枯草正冒新芽。
    風吹過,草聲仍像低語,卻不再叫人怕。
    有人寫下這段怪事,記於《海途異聞》,末尾多一句:
    “若夜霧中見一盞無人燈,請自照——燈不照路,隻照人心。”
    喜歡我,重生天帝,親手開啟黑暗動亂請大家收藏:()我,重生天帝,親手開啟黑暗動亂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