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越來越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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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慧蓉現在不想回去。
    畢竟柴有德兩口子能做出來啥來,王慧蓉可不太確定。
    時隔很多年,王慧蓉都體會到了吃不飽的感覺,那滋味是真難受。
    雖然王慧蓉知道柴米等會兒回來,沒準就翻臉,但是現在柴米不在,她還想掙紮一下。
    “老大,你爸爸進去了,我這無依無靠的,要不我就和你們過得了。”
    柴有慶左右為難,低頭不語。
    這是親媽,但是沒有個親媽的樣子。可以說是做了很多很多的壞事。
    但是……
    柴有慶歎息不已,不知道如何是好。
    柴有慶囁嚅著,那句“要不你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脆生生的斷喝截住了:
    “不行!”
    柴秀抱著老三,皺著眉頭就喊。
    “奶,你趕緊走吧!大米白麵都給你了,夠你吃到收秋了!你回老宅自己個兒熬粥煮飯,餓不著!”柴秀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神裏透著不符合年齡的清醒和警惕,“你和我三叔三嬸簽的合同,白紙黑字寫的清楚,你跟三叔養老送終!跑我們家來算咋回事?我們家蓋庫房呢,忙得腳打後腦勺,沒空伺候你!”
    王慧蓉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指著柴秀,手指哆嗦:“你……你這死丫頭……”
    “我咋了?”柴秀梗著脖子,“我說錯了嗎?當初你給三叔作證,把爺送進去,不就是圖三叔給你養老嗎?現在三叔不管你飯了,你想起我們來了?晚了!我們家這房子小,炕也窄,擠不下你!再說,我姐回來,你看她讓不讓你進門!”她搬出了柴米這尊“大佛”。
    “我可不是嚇唬你,我姐沒回來,你叭叭的說啥都行。你看我姐回來的,別說大米白麵了,她不給你兩個大嘴巴子就不錯了。”
    劉長貴和宋青山對視一眼,心裏都暗暗點頭。這丫頭,年紀不大,腦子是真清楚,句句在理兒,還知道抬出柴米鎮場子。
    “秀兒說的對。”劉長貴沉著臉開口了,“王慧蓉,這不合規矩。當初是你自己個兒選的,跟著老三家。現在老三家不管你,是他喪良心,可你不能賴上老大家。拿著糧食,回老宅去!回頭我親自去找柴有德!他要是再敢不管你死活,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他這話也給了王慧蓉一個台階下——有人會去管柴有德。
    畢竟,不贍養老人,多少有點違法。
    別的不說,起碼別餓死了啊。
    餓死了,那可就是大事了。
    王慧蓉看著柴秀那油鹽不進的小臉,和特麽柴米一出一出的,她心裏那點賴下來的心思徹底涼了。
    她明白,柴秀這小丫頭片子現在精得很,根本糊弄不了。再鬧下去,柴米那個煞神回來,場麵隻會更難堪。
    “我的命咋這麽苦啊……”她最後哀嚎了一嗓子,帶著哭腔,卻也認命地不再掙紮,任由柴有慶和旁邊一個本家侄子,幾乎是半攙半架地,把她往外弄。那袋大米和白麵,被另一個漢子扛在肩上。
    院子裏的鬧劇總算暫時收場。劉長貴和宋青山鬆了口氣,看著柴秀,眼神複雜。這小丫頭,厲害勁兒快趕上她姐了。
    “行了,都散了散了!該幹啥幹啥去!”宋青山揮揮手,驅散還在探頭探腦看熱鬧的幾個人,“庫房地基還等著上石頭砌牆呢!都麻溜點!”
    人群漸漸散去,院子裏恢複了平靜,隻剩下兩隻小狗從柴米屋門縫裏怯生生地探出腦袋,嗚咽著。
    柴秀抱著老三,小胸脯還在微微起伏,剛才那通輸出消耗了她不少力氣。她低頭看看懷裏的老三,老三正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懵懂地看著她。
    就算外邊鬧的不成樣了,這老三不哭不鬧的。
    真特麽好養活,要不然大姐就說這小癟犢子命硬呢。
    命硬是好事,別特麽克人就行。
    “看啥看?都是因為你,我差點讓咱奶給訛上!”柴秀沒好氣地小聲嘟囔,心裏卻有點後怕。要是劉長貴他們晚來一步,或者自己沒頂住,讓王慧蓉真賴下了,等大姐回來,自己這頓“教育”絕對跑不了。
    而且,到時候也沒法收場了。
    要是柴米回來,一看家裏把王慧蓉給留下來。
    那不用想,立刻就得吵起來。
    老爹柴有慶就是個愚忠不行的人,在這種事情的表現上,那可以說是一塌糊塗。
    她抬頭望了望天色,太陽已經老高了。“爸!”她衝著還在院門口望著王慧蓉背影發愣的柴有慶喊道,“別瞅了!庫房那邊還等著你和泥遞磚呢!趕緊去!再磨嘰,中午飯別吃了!”
    “不對。”柴秀突然說道:“爸,你是不是沒去整檁子?”
    柴有慶愣了愣,他確實沒有去整檁子。那偷人的事,他多少有點抹不開麵子。
    柴秀看柴有慶這幅樣子,便知道柴有慶沒有弄檁子了。當下歎了口氣:“你等著吧,你看明天上房頂了,沒有檁子咋整。你看我姐到時候生氣不。”
    柴有慶也不說話,隨後歎著氣走了。
    柴米霸道。
    怎麽柴秀也跟著像了起來?
    柴有慶被柴秀那句“你看我姐到時候生氣不”噎得心口直突突。
    他蔫頭耷腦地往宋家走了過去。
    偷樹?別說讓他動手,光是想想被人指著鼻子罵“賊”,他都能羞臊得鑽進地縫裏去。
    可不去弄?柴米那眼神他想想就腿肚子轉筋。他爹柴忠孝蹲笆籬子那會兒,柴米眼裏的冷光他至今記得清楚。這閨女,是真敢下狠手拾掇他啊!
    再把他給攆出去,柴有慶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頭疼。
    又無能為力。
    “哎……”柴有慶蹲在宋家院牆根下。
    宋青山領著幾個本家侄子,地基溝挖得有模有樣,大塊鵝卵石墊了底,水泥灰也灌上了,就等著砌牆。
    “有慶!杵那兒當門神呢?和泥去!”宋青山一嗓子把他吼回了魂。柴有慶趕緊應了一聲,蔫蔫地去水桶邊舀水和泥,動作磨磨蹭蹭。
    宋青山看他那慫樣,心裏門兒清,叼著煙卷走過來,壓低聲音:“咋?檁子的事兒還沒著落?你就去樹林子整唄,怕啥的。”
    柴有慶臉皮漲紅,支支吾吾:“…這…這偷摸整…不地道啊…萬一讓人抓著…”
    “抓個屁!”宋青山嗤笑一聲,吐個煙圈,“河套邊那點雜木林子,碗口粗的小樹疙瘩,公家都懶得管。你當是砍老林子裏的大紅鬆呢?再說了,”他朝劉長貴那邊努努嘴,“長貴就在這兒呢,他放個屁,誰敢說不是公家味兒?趕緊的!趁著天沒黑透,麻溜去!真等柴米那丫頭片子回來,我看你這身懶筋又得讓她給你抽緊嘍!”他拍了拍柴有慶的肩膀,力道不小,“爺們兒點!別特麽整天跟個受氣小媳婦似的!”
    柴有慶被拍得一個趔趄,再看看天色,日頭已經很高了,再不去真來不及了。
    他一咬牙,豁出去了!
    “那…那我去了?”柴有慶聲音發虛。
    “快去!帶把斧子!挑那直溜的木杆子,四米五六就成,整幾個得了,你要不愛去,我一會兒看見大誌,讓大誌去。”宋青山不耐煩地揮手。
    柴有慶像做賊似的,貓著腰溜出院子,回家拿了斧子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牤牛河套去了。
    牤牛河河套這邊,兩邊都是柳樹,常年也沒人管,不過柳樹普遍長得都隨心所欲的,直溜的並不多。
    前文也交代過,柴米家在這還有一片地呢。
    柴有慶說著河套往上走了一段地方。
    這邊其實就不是三家村的地方了,但是也不是別的村的。
    屬於一個三不管地帶了。
    地方還挺大的,有個幾百畝的地方,以前是苗圃,後來苗圃就倒閉了。
    問題倒閉的時候,還欠了一堆饑荒。就導致這個苗圃的地方,給誰誰不要。
    而且也不是什麽好地方。
    就是河套堆積的那種沙土地,種啥啥不長。
    時間一長,這邊就野草叢生,樹木成林了。
    人們稱呼這片地方為大樹林子。
    柴有慶攥著斧柄,手心汗涔涔的。
    眼前這片荒蕪的“大樹林子”比他記憶中更顯雜亂。廢棄的苗圃邊界早已模糊,沙土地上肆意生長著高低錯落的雜木,多是些不成材的柳樹、榆樹和叫不上名的灌木。
    碗口粗的樹幹不少,但大多扭曲歪斜,像一群喝醉了酒胡亂站著的醉漢。宋青山要的那種“直溜的木杆子”,得仔細Samo一下。
    這會兒已經臨近中午,太陽還熱。柴有慶覺得砍這個玩意,似乎不太難,問題還得扛出去,最起碼要扛著出去一裏地,才能到路上。到了路上,才能用車拉回去。
    這個就很難。
    不過還是砍幾棵小樹要緊。
    況且,他得找十四根四米六左右的。
    時間緊,任務重。
    柴有慶目光在一棵棵樹上逡巡。這棵太彎,那棵分叉太多……終於,他看見前麵幾棵小楊樹,雖不算筆直如箭,但比其他歪脖子樹強多了,粗細也正合適。他走過去,眼睛大致量了量高度,差不多。
    定了定神,柴有慶掄起了斧子。
    “吭!吭!吭!”
    沉悶的伐木聲在寂靜的林子裏格外刺耳。特別這還空空蕩蕩的沒有人,柴有慶忍不住頻頻抬頭四顧,生怕這聲音招來什麽人。
    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舊褂子,順著額角往下淌。他不敢停,隻想快點幹完。
    砍倒一棵,削去枝椏,留下光禿禿的主幹。長度勉強夠用。他又走向下一棵。
    剛放倒第二棵,準備處理枝杈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旁邊的灌木叢傳來。
    柴有慶猛的起身,看見了一個人過來了。
    是村裏的柴忠明,一個出了名的遊手好閑、愛占便宜的主兒。
    柴忠明是柴有慶遠支的,雖然也姓柴,不過早就出了五服了。
    而且柴忠明歲數五十多歲,但是是個老光棍了,人特別不講究,沒一點正事。
    他肩上扛著根更細些的木頭,顯然是同路中人。柴忠明看到柴有慶和他腳邊的兩根木頭,小眼睛滴溜溜一轉,臉上立刻堆起那種柴有慶最討厭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喲嗬!有慶?真巧啊!”柴忠明拖著腔調,慢悠悠地踱過來,目光在那兩根還帶著新鮮斷口的木頭上打轉,“嘖嘖,這木頭不錯啊,夠直溜!咋的,家裏要蓋啥?”
    柴有慶支吾著:“啊…沒、沒啥,就…就搭個棚子,缺幾根檁子。”他下意識地往木頭前挪了半步,想擋住柴忠明的視線。
    “搭棚子?”柴忠明嘿嘿一笑,湊得更近,一股劣質煙味撲麵而來,“我看這木頭粗細長短,蓋個小倉房都夠使喚了!行啊有慶,悄沒聲兒的,也學會‘整’材料了?”他把“整”字咬得特別重。
    柴有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知道柴忠明在套話,也知道這家夥的德性,沾上就沒好。
    “就…就隨便砍點小樹杈子…搭個棚子或者燒火用。”柴有慶聲音低得像蚊子哼。
    “小樹杈子?”柴忠明誇張地踢了踢腳邊那根快有他大腿粗的楊木,“有慶你真會開玩笑!這要是小樹杈子,那我這根算啥?牙簽?”他話鋒一轉,圖窮匕見,“你看,這地方吧,雖說沒人管,可好東西也不能都讓你一人‘整’走不是?見者有份嘛!正好我家裏也想搭個窩。你砍多少我不管,到時候你得送我家幾根去。”
    這是明訛人啊。
    柴有慶本想拒絕,但是家裏還等著用檁子呢,他實在沒辦法再在這裏耽誤時間。
    但是,柴忠明不走。
    柴忠明也不催,就那麽抱著膀子看著他,臉上掛著篤定的笑,仿佛吃定了他。
    僵持了幾秒鍾,柴有慶肩膀垮了下去。他艱難地吸了口氣,聲音幹澀:“……行。那我到時候給你送幾根去。”
    “哎!這就對嘍!還是咱有慶孝順,比我那些子侄啥的強多了!”柴忠明眉開眼笑:“那我回去了,你可別不送哈,到時候讓我為難。”
    說完,柴忠明就走了。
    柴有慶站在原地,心裏氣,但是咬咬牙,也覺得好歹是一個姓的,就當給他訂棺材板了。
    要不然,這種人,特別難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