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阿娜釋然笑道：“我知道了，李時雨。楊天宇理解錯了，瑞文西斯和伽普瑞卡也理解錯了。我從來沒有對此感到難受和悲傷。可能現在他聽見我們的對話。”
    李時雨很明白：“精靈魔法嗎？”
    “對。”
    李時雨點頭，帶著所有水壺往回走：“瑞文西斯說的沒錯，楊天宇是好人。”
    在季阿娜承認是因為“精靈魔法”的原因後，李時雨很快在腦中梳理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的猜測與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大差不差。
    “真理。”季阿娜肯定李時雨的說法。
    “但是，季阿娜。你從來都沒有因為自己身為精靈而不會精靈魔法而迷茫過，對吧。”李時雨說出季阿娜心中的想法，“你想知道的從來都是自己為什麽不會精靈魔法的原因。你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而尋找答案的過程並不迷茫。”
    “是的。”
    畢竟季阿娜說過，她和李時雨本質上是同一類人，兩人大多數事情上都有同一思維方式且最後能夠想到同一個點上。
    兩人在隔空對楊天宇進行對話。
    楊天宇在遠處聽見了。
    原來如此。
    也對，如果心有迷茫，季阿娜也無法做到她向自己展示的那般“人弓合一”。
    這晚大家在喝完熱水後就架不住安眠神的誘惑早早睡下。
    今天實在是走了太多路程，所有人都爬上爬下的，大家非常勞累，很快就鑽進被子裏睡著了。
    小小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還好，沒有人的呼吸道有問題。
    這一晚。
    麋鹿再次做了那個夢。
    他收到父親寄給他的加急信件，信上說母親作為神明已經死去。
    按照艾爾卡索尼亞的習俗，人死去第三日便要下葬。
    沒有時間了，麋鹿必須回家一趟，見母親最後一麵。
    麋鹿同汪達請了假，什麽都沒帶，跑著去往魔法師之家花費高於平時十倍的價格臨時插隊，使用傳送法陣回到距離家裏最近的魔法師之家。
    著急出魔法師之家，麋鹿看見了和自己長相一樣的麅獸人——麋鹿的雙胞胎弟弟“馴鹿”。
    馴鹿似乎是知道哥哥麋鹿這個時間會從魔法師之家出來，看上去他一直等在這裏，馴鹿看到麋鹿趕緊迎上去：“大哥，我來接你回家。”
    “嗯。”
    麋鹿匆忙答應，和馴鹿一起往家裏趕。
    馴鹿和麋鹿不一樣，他一直待在艾爾卡索尼亞，因為馴鹿的服役期明年才會結束，這幾天他也是給騎士團請假才能回家及時料理母親的後事。
    麋鹿問馴鹿：“怎麽回事，馴鹿。父親說母親作為神明接受了死亡。”
    “是的，大哥。這是前天的事了，當時我在騎士團訓練新人，有人通知我家裏出事了，我就趕緊請假回家，發現母親已經躺在床上安然離世。”
    之後，馴鹿就沒說更多。
    麋鹿沉重地歎一口氣。
    兩位麅獸人穿過繁華的街道，拐進一條不起眼的小巷。
    小巷是他們回家的必經之路。
    這裏屬於獸人居住的街區，下水道係統並不像主街一樣發達，在下雨天時汙水混雜著雨水經常會溢出，地麵的髒水會散發臭氣，沒有人會表情淡然走過這條小巷。
    現在麋鹿能聞到空氣中的味道，但他沒有像以往一樣厭惡這股氣味。
    他現在滿腦子隻有母親。
    “父親呢？”麋鹿問，“他當時在幹什麽。”
    “父親什麽都不給我說，任憑我怎麽問都不行。大哥，一會兒你去問問父親吧，或許你能從他口中問出點什麽。”
    麋鹿點頭：“好。”
    兩位獸人的步履匆匆，原本是正常行走的速度現在卻幾乎是要跑起來了。
    麋鹿從未如此想要見到母親。
    盡管母親已經死亡，但他仍幻想著母親在他推開家門的那一刻母親能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喊出一句：“麋鹿”。
    想念那個聲音。
    原本半小時的路程硬是隻花了十幾分鍾就到了，兄弟倆終於走到家門口，看著虛掩的大門，麋鹿深吸一口氣，推開這扇門。
    然後，他從夢中醒來。
    “麋鹿……”
    麋鹿從床上緩緩坐起，灰色的鹿眼直勾勾地看向帳篷外。
    “麋鹿。”
    又一聲。
    麋鹿沒有行動。
    他隻是看著帳篷外。
    永遠忘不了，這是早已逝去的母親的聲音。
    活潑的、充滿母愛的。
    仿佛她此時就坐在家裏的椅子上，呼喚著麋鹿的名字，下一句就是請求麋鹿讓他將廚房洗好的水果給她端來。
    麋鹿呢喃：“這不可能。”
    良久。
    再也沒有聲音從帳篷外傳來，那個聲音僅僅呼喚了兩次麋鹿的名字。
    麋鹿慢慢想到昨天大家一起討論的有關遺跡能量向外蔓延，這股能量開始影響介入現實生活的結論。
    現在他也遇見了這件事。
    盡管知道聲音一定是假的，麋鹿還是穿上衣服，跳下床，套上鞋子，來到帳篷外。
    迎麵而來的除了寒冷，麋鹿發現這裏還有一個人在外麵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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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天宇。
    楊天宇聽見身後的動靜，側頭，瞧見是麋鹿便說道：“早上好。”
    “早上好。”
    而後楊天宇恢複剛才的姿態，繼續背手向前望著。
    麋鹿也不說話，沉默地站在他身邊，同樣望向麵前的廢墟。
    現在還沒有到上午七點，李時雨理所當然地還在睡覺，因此所有八個人中隻有他們倆醒來。
    三分鍾後。
    楊天宇開口：“你也聽到那個聲音了嗎。”
    麋鹿點頭：“是的。她呼喚著我的名字。兩次。”
    “你是兩次嗎。昨天他呼喚我三次，今天是五次。”
    麋鹿問：“難道是影響更嚴重了嗎？”
    昨天麋鹿沒聽見這道聲音，今天聽見兩次，而楊天宇聽見的次數反而增加了。
    “應該是。但我的故人根本就不在世間了，我親眼見過他的屍體，那種狀態絕對不會活過來。隻是蠱惑我們的聲音而已。”
    麋鹿讚同楊天宇的觀點：“我聽見的是我母親的聲音。她是作為神明死去的，也無法活過來。”
    “神明？”楊天宇偏過腦袋，抬頭看向身高比他更高的麋鹿，“莫非你是神明的孩子？”
    麋鹿很老實：“第一位神明，‘鹿’。她是我的母親。”
    楊天宇回頭：“原來你是她的孩子。”
    麋鹿聽著這句話似乎有點不對勁。
    他在腦中細細思考一圈，手上不停撥弄嘴邊的絨毛，最後他才反應過來問道：“你認識我的母親？”
    他覺得不對，楊天宇作為一個盛國人，怎麽會認識艾爾卡索尼亞的一個獸人呢？
    楊天宇特意用西方人的口吻說道：“我很抱歉，麋鹿。我的確見過你的母親，並且當時組織有把關於你母親的任務分配給我。”
    楊天宇在告訴麋鹿，他的母親由自己“斬殺”的。
    麋鹿又慢慢思考了一分鍾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他的反應一向遲緩。
    “原來是你啊。”
    麋鹿抬頭，他想要看看天空，可頭頂上隻能看見遺跡的底部。
    他連天空都看不見。
    楊天宇見麋鹿遲遲沒有動作，問道：“你不恨我嗎，因為是我殺死了你的母親。”
    麋鹿搖頭。
    “不是你殺死的，而是母親自己選擇死亡。我也是組織的一員，我和我的隊伍一起斬殺了‘野豬’、‘石龍’和‘海骷髏’，我當然知道擁有求生欲的神明死亡前該是何種模樣。如果那時我的母親但凡有一點求生意誌，她都不會躺在床上安然選擇離世的。”
    盡管麋鹿的思維遲緩，他也在近三年的時間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無論何種生物，它們在麵對能對自己造成死亡威脅的東西時都會拚死抵抗，如果有生路他們一定會不顧一切反抗著，哪怕斷條腿斷條胳膊也要活下去。
    這是所有生物與生俱來的求生本能。
    除非另一種情況：生物已經坦然麵對死亡，接受自己必死的結局。
    他們不畏懼死亡。
    在麋鹿見到戈拉克時以及上次在議會廳聽見戈拉克的“證詞”，他就明白了，母親早就接受了自己終有一死的結局——為了全人類的願望。
    但真相呢。
    母親接受死亡，絕非僅僅是為了全人類的願望，一定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而這個原因才是她真正接受死亡的真相。
    這是麋鹿和馴鹿兄弟倆的動物直覺告訴他們的。
    想到這件事，麋鹿便問楊天宇：“請問在我母親死亡前，她有對你說什麽嗎？”
    “我和二十四過去時，有向她表明我們的來意，你的母親很快知曉並且說自己會選擇死亡。那段時間我和二十四就像現在我們監視戈拉克這樣監視著你的母親，你的母親在最後的時日裏就像普通人那般過著最普通的生活，當時我們也才知道她有兩個兒子，但你的母親和父親似乎並不想將此事告知給你們，我沒有看見他們通知你們回家送母親最後一路。”
    “我是在母親死亡那天晚上收到父親寄給我的加急信。”
    那天晚上麋鹿收到冒險者分會的工作人員急匆匆送到自己手上的信件，那封信便是父親寄給麋鹿的加急信件。
    楊天宇：“我想你的父母很愛你們兩兄弟，並不想因為這件事擾亂了你的日常生活。為人父母總是為子女著想。”
    “你說得對。”
    “在你母親選擇死亡的那天早上，她將我和二十四請了出去，她想單獨和她丈夫也就是你的父親說最後的遺言。之後讓我們進去後，她就與你遠房親戚的一個新生兒額頭相抵，隨後她慢慢失去生機，安詳地躺在床上死去了。”
    第一位神明“鹿”，獸人女性，本名“卡普萊拉”，祝福“孕育”，天災“生而不養”，死亡方式“觸碰新生兒”。
    多麽殘酷的死亡方式啊。
    祝福為“孕育”的神明，死亡方式卻要與受自己祝福下誕生的孩子相觸。
    麋鹿這下又了解到一個線索：母親最後是與父親待在一起的，她與父親一定交流什麽，這個對話隻有他們兩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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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已經去世，世界上現在隻有父親知曉。
    而父親在他和弟弟回家時選擇緘默，對母親死亡前說的話隻字不提。
    所以父親，你在隱瞞什麽呢。
    一定是母親特意囑托過你，使你成為世界上最孤獨的人，為母親保留著那個秘密。
    麋鹿的性格隨了木訥愚鈍的父親，雙胞胎弟弟馴鹿的性格隨了活潑開朗的母親。
    楊天宇不再說話。
    他已經將所有自己已知的事情盡數告知給麋鹿，多的他也不會知道。
    原本以為麋鹿在得知母親是被他們“斬殺”後一定會氣急敗壞，楊天宇已經做好了被麋鹿揪著衣領質問的準備，可這位麅獸人非常冷靜，他能想明白很多人常人無法想通的事情。
    聽見帳篷內傳來鍋架在火上的動靜，是李時雨起床開始做早飯。
    長時間的思考後，麋鹿開口：“謝謝你。我離母親死亡的真相又近了一步。”
    “嗯。”楊天宇點頭。
    麋鹿吹著自己嘴邊的絨毛，想讓自己往更深處去思考母親死亡的真相。
    他想之後在這趟“屠殺神明”旅途中某一刻他能恍然大悟吧。
    楊天宇轉身，先行回帳篷。
    獨留麋鹿一人在外感受斯托姆瑞奇的冷風，這點寒冷對麋鹿來說並沒有什麽，他有獸毛，保暖效果極佳。
    或許在寒冷的環境下可以靜下心思考一些自己曾經從未發現過的問題和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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