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棘手的問題。
    汪達側頭看向李時雨，李時雨右手的食指輕點額頭。
    他在認真思考。
    汪達知道李時雨現在是想找一個自己能聽懂的說辭。
    李時雨很聰明，他肯定能立馬回答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隻是大多數時候自己總是聽不懂，需要別人尋找一個自己能聽懂的方式轉告自己。
    在汪達的提醒下，兩人中途起身對熔爐補充了一次煤炭。
    那些圍觀的孩子們已經跑了。
    “汪達。”
    坐下藤椅，李時雨終於開口。
    “首先，我很高興你的自主思考能向我問出這麽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實在太過複雜。首先，我要告訴你一個哲學概念。在我們每個人類身體中都有三樣東西，其中一個就是你說的人性。”
    汪達好奇：“另外兩個呢？”
    “獸性和神性。”
    “神性？”
    汪達對前麵的“獸性”不感冒，反而捕捉到了自己最熟悉的“神性”。
    他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想到那七十位神明，除了祝福、天災和特殊的死亡方式，他們與常人最與眾不同的就是擁有“神性”。
    但是。
    李時雨說每一個人心中都有這三種東西。
    汪達腦子更糊塗了。
    “可是，時雨。神性不是像教授和布布這樣的神明才會擁有的東西嗎？你怎麽說每個人都有呢。”
    李時雨搖頭：“不是哦，汪達，神性可不是神明的專屬。在神明誕生之前，世界就有神性的存在，比如人類自己編造的神話故事中，神明都擁有神性，那是人類對於神性的最美好幻想，比如造物主，對吧。隻是神明降世後，他們身上這份神性被無限放大，大到所有人都忽略了他們的人性和獸性。”
    聽著李時雨這麽描述，汪達的眉毛不停轉換。
    看上去是在思考。
    其實是完全沒有聽懂。
    無奈的李時雨像是早就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打算給汪達舉個例子幫助他更容易理解。
    “這麽說吧，汪達，我就拿你作為例子。”
    “你在饑餓時知道要去吃飯，被威脅時知道要反擊回去，這都是求生的本能，是最本能的欲望，這是獸性；你現在與我討論這個問題，是你作為個人心中產生了迷茫，屬於腦子理性思考的結果，是對於知識的渴求，這是人性；你昨天聽到這裏的人們缺少食物，心中的第一反應是想把自己的食物給他們讓他們不會餓著肚子，是絕對完美的理想化結果，這是神性。”
    李時雨拿自己舉例，汪達聽明白了。
    原來這就是神性嗎？！
    “這就是我要向你說的‘人性’，汪達。人性是三者裏麵最為複雜的東西，迄今為止，世界上沒有一位學者和思辨家能將人性完全參悟透徹，它是這個世界上最為複雜的東西，即使現在你這麽問我，我也不能給你解釋明白究竟是什麽。”
    李時雨頓了頓。
    “你就想，人性就是非獸性和非神性的東西吧。也算是形而上學的一種吧……”
    這樣啊……
    連李時雨都不能完全搞明白的東西，那麽汪達自己就會更搞不明白了。
    不過最後的“形而上學”又是什麽。
    本來思路已經清晰的汪達腦子又混沌起來。
    哎呀。
    不管了，那麽什麽“形而上學”不算今天他現在想要知曉的範疇。
    回歸最初的問題，汪達隻想知道什麽是“人性”。
    現在他已經明白。
    既不是獸性，也不是神性，那就是人性。
    士兵隨意殺害平民，他們釋放心中最本能的嗜血欲望，因此沒有人性；“勇者”和“魔王”因為擁有人性，用複雜的人性為全知的神性鋪路，為的是用神明的祝福降臨全世界。
    那麽。
    汪達將自己思考的問題問出：“時雨，按照你說的，人類與神明最大的區別就是神明沒有複雜的人性，他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完美的、理想的，神明做這些事時完全沒有考慮到他們自己本身，隻想為了全世界變得更好，是吧。”
    “嗯……倒是可以這麽說。”
    隔著手帕，汪達搓了搓鼻翼發癢的地方。
    “第七十位神明的代號不是被定為‘人類’了嘛。我在想，這位神明僅僅是是像你我這樣的普通人類呢，還是像教授和布布那樣意圖將所有人拯救他人於水火的神明呢？”
    李時雨猜測汪達麵罩下一定沾染了煤灰。
    汪達晃晃腦袋：“好奇怪啊，如果第七十位神明的代號是人類，那麽第一位人形神明的代號就應該是‘人類’啊。難道是他身上實在沒有特征，既然是個人形神明，那麽就隨意定了個這樣的代號嗎？”
    “真是個好問題啊，汪達。”李時雨輕笑，“這就要看之後組織會不會公布這位神明的更多信息了。現在一切都是未知數。”
    汪達說出自己最想說出的猜測。
    “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時雨。你想，既然你剛才說我們每一個人擁有獸性、人性和神性，人類自身擁有最多的是人性，神明擁有最多的神性。說不定第七十位神明被定為‘人類’代號，就是因為他本人是所有神明之中最有人性的神明，比布裏涅和海因裏希的人性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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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時雨愣住。
    熔爐中的火焰持續燃燒著。
    “我說的是不是很有道理，時雨！”
    感覺是聽到了玩笑一般，李時雨隨便附和道：“是的，是的。”
    汪達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說法隻是一個無厘頭的猜測，是閑暇時的談資而已。
    這種不切實際的猜想怎麽可能會是真的呢？
    “人類”。
    這位神明或許和“勇者”“魔王”一樣擁有人性，人性與神性在他體內並存。
    可是人性怎麽會壓製比它更完美的神性呢。
    想想都不可能吧。
    而且這位神明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根本找不到一點道理。
    “哇哦！兩位大哲學家，你們光靠說話就能感到精神上的滿足，物質上的你們是完全不吃飯嗎？”
    這麽活潑，這麽幸災樂禍。
    是瑞文西斯。
    兩人轉身看去。
    季阿娜和瑞文西斯手裏各拿兩個碗，碗裏盛滿了食物。
    這是他們今天唯一一頓餐食。
    在衣服上拍拍手上的煤灰，李時雨連忙站起，從兩位女生手裏各接過一個碗。
    碗中是混雜著蕁麻一起煮製的麵糊。軟化的蕁麻葉與被染成綠色的麵糊混雜在一起，聞上去似乎隻放了一點點鹽用來調味。
    “這麽多？！”
    汪達有些詫異，接過李時雨遞給他滿滿一碗的食物感到困惑。
    明明昨天包括赫伯特在內，村莊的每個人隻有一勺麵糊，也就是不到半碗的份量。
    倉庫裏的食物不多。
    怎麽今天的會有滿滿一碗？
    而且那個綠色的東西是什麽，是什麽自己不知道名字的蔬菜嗎，可昨天沒有在倉庫裏看到任何綠色的蔬菜啊。
    季阿娜：“就是這麽多，汪達，今天有去摘了一麻袋的蕁麻混進去一起煮的。”
    “蕁麻？！”
    汪達的聲音難以置信，睜大眼睛，死死看著碗裏的食物：“這綠色的葉子就是那種長了刺的蕁麻嗎！它不是紮人很痛嗎，竟然能吃？”
    李時雨取下麵上的手帕，沒有勺子，他隻能沿著碗邊吸溜。
    果真隻放了鹽，味道寡淡到可以忽略不計，叼起一片蕁麻葉，很多經脈，需要一直嚼才能咬碎。
    的確很老，能吃。
    李時雨：“蕁麻沒有毒。汪達，吃吧，沒事的。”
    “我不會吃到它的刺吧。”
    汪達還是有點怕。
    小時候貪玩，滾下過一片蕁麻叢，渾身蕁麻的刺紮的沒一塊好肉。
    對於蕁麻，汪達可沒有一點好印象。
    “怕什麽？！一口氣吃完，汪達！”瑞文西斯走上前，大力攬過汪達的肩膀，舉著碗，“隻要你吃的夠快，蕁麻的刺就不會刮破你的喉嚨！”
    瑞文西斯這麽一說，汪達更怕了。
    其實瑞文西斯本人也很怕，剛才領取食物時還興致勃勃地說這麽多，還問那個綠色的是什麽蔬菜，盛飯的年輕人告訴她是蕁麻後到現在都沒有接受。
    季阿娜和李時雨都不想這和兩個幼稚鬼說話，他們站在鐵砧旁吃著自己飯。
    這頓算得上是今年小隊一行人吃的最差勁的食物。之後這種夥食一天吃一頓，維持一個月，李時雨已經開始在腦子裏琢磨著如何在兩軍都不知情的情況下潛入他們的營地盜取食物改善夥食。
    飯都要涼了。
    汪達和瑞文西斯還在擔心食物的安全問題，打算準備用手拿出一片蕁麻摸一摸是否有刺，現在正在商討由誰去做這件事，中途汪達摘下手帕時，瑞文西斯還大聲嘲笑了他的妝容。
    相比汪達涇渭分明的上下兩張臉，李時雨因為來的時間短也沒有一直待在風箱處，麵上的碳灰沒有那麽多。
    季阿娜：“這食物讓我想到了我家。”
    李時雨奇怪：“季阿娜，你家那邊的食物也是這麽寡淡無味嗎？”
    “哈哈，不是的。”季阿娜搖頭，“綠色，是我家那邊的主色調。星落森林嘛，當然是一片森林，除了植物就是植物，我家也建在植物上的。”
    哦。
    原來是因食物的顏色想到自己家的主色調啊。
    “不過我家那邊的食物種類也不算特別豐富，你們之後過去可能會吃不慣……尤其是傅爾哈。”
    “精靈那邊對於食物種類還有什麽特別的一套認知嗎。”
    “不，不是特別認知。居住在森林的精靈一般都會就地取材，食物以各種各樣的植物為主，光是這些植物就已經足夠，大多數精靈是不喜歡吃肉的。”
    傅爾哈是熊獸人。
    他的原型熊是雜食性猛獸，但比起吃素，熊更喜歡吃肉。
    此前兩隊一起合作有關“野豬”任務的那段時間，傅爾哈和麋鹿完全是兩種獸人的極端，一個天天吃肉，一個天天吃素。不過因為兩人都是獸人，倒是非常合得來，不像食物鏈中生產者與消費者的區別，除了戰鬥，傅爾哈從來不會顯現他身為熊獸人的上位者威壓。
    以植物為主食，那的確對傅爾哈一點也不友好。
    季阿娜將嘴裏的食物吞咽下去，兩個幼稚鬼終於確定蕁麻上沒有刺開始小心翼翼吃飯。
    “不過銀色溪穀中心很繁茂，是連通南北方的交通要道，有各種各樣的商鋪，有很多人去那邊旅遊，因此傅爾哈不用因為沒有肉而發愁，總會有商鋪會販肉的。或者也可以深入叢林自己去捕獵，動物資源很豐富。”
    李時雨打趣：“那就好，季阿娜你剛才這麽一說，我以為之後我們到那邊也會像麋鹿隻吃素。”
    瑞文西斯驚喜自己的喉嚨沒有被蕁麻劃破：“真的能吃！？到底是誰第一個發現蕁麻能吃的啊，他一定對自己的喉嚨硬度很有自信！”
    汪達理所應當地說：“第一個發現蕁麻能吃的當然是第一個吃蕁麻的人，瑞文西斯！”
    李時雨的眼睛眯起，看向汪達。
    很難想象說出這種沒過腦子的話的汪達，先前還與自己討論什麽是人性。
    他是能瞬間切換自己的腦子嗎？
    季阿娜被汪達這句話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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