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聽得一皺眉，抬手掀簾子就進去了，笑眯眯讚寶：“寶兄弟真是出息了，都知道用念書來排揎自家兄弟。看來這些日子念書念得不錯，明兒我必定回了二叔，叫二叔也樂樂。說不定二叔高興之下，將你與環兄弟叫到一處去，一起考一考，看你們兩個誰背書背得好。”
    一見是賈璉來，寶玉、寶釵、鶯兒全都臉色一變。
    賈環卻一聲歡呼，從炕上跳下來，小委屈地扯住賈璉的袍袖，“璉二哥！她又訛我的錢！”
    賈璉淡淡笑笑，拍拍賈環的手，示意他別急。
    寶玉更是灰頭土臉，趕忙上前來行禮，抱拳道：“璉二哥別嚇我。我這不過是勸說環兄弟，沒的為了那兩個小錢這樣計較。”
    賈璉呲牙一笑，“這麽一大清早的，還沒見你去給老太太請安，倒跑這邊玩兒來了。”
    寶玉微微尷尬，“昨兒晚上睡得早，今早上就睡不著了。畢竟是過年，家裏熱鬧，我這便起得早。她們偏還睡著，我又無處去，這便往這邊來了。”
    賈璉揚揚眉，“既是大過年的，昨晚上連老太太都帶著一幫子老管家婆子、嬤嬤們的一處樂嗬，你又為何早早就睡了？”
    寶玉抿抿嘴，悄悄看寶釵一眼，“昨兒個襲人回家去喝年茶，興許這一來一往的受了風寒，回來便躺下了，身子有些不爽利。見她那般，我心下也覺得沒意思，這便早早就睡了下了。”
    賈璉淡淡一笑，“說來也巧了，昨晚上我去給老太太請晚安，恰好從你那屋子前經過。卻見你那屋裏紅燭高燃的，你非但沒睡，反倒窗戶紙上還映著你跟個丫頭膩在一處的影子。”
    “以我瞧著，那丫頭的影子看著絕然不是襲人，倒像是麝月。也就是說，襲人病了，她躺著她的去，你倒與麝月膩在一處來著，又怎說早睡了？”
    寶玉臉色大紅，又趕忙看寶釵一眼。
    寶釵聽了便也笑，“你又與麝月做什麽了？尋常裏我隻道你們那裏的麝月最是個老實人，倒沒成想，她卻也是個與你有故事的~”
    寶玉有些慌亂，趕忙又解釋，“隻因她說頭發癢，我便給她通頭……”
    女子的發絲也是禁忌，又豈能為夫君之外的男子隨意散開的？況且古代婚禮，也有入了洞房之後，新郎為新娘散開發辮的一節，於是昨兒晚上晴雯罵他們兩個「交杯酒還沒吃」，就先弄上頭發了。
    寶釵聽了便笑，“原來寶二爺除了吃人家嘴上胭脂的癡病之外，還愛替丫頭們通頭啊。可我也來了你們府上這些日子，從前倒沒聽說過寶二爺有這個喜好；我倒好奇了，還請寶二爺解惑，寶二爺這個新的喜好，又是何時染上的？”
    “又或者說，寶二爺這個喜好不是對所有姐姐妹妹、丫鬟婆子的，倒是單給麝月一個人的？”
    寶釵性子看起來平和寬仁，但是一旦吃起醋來，卻也同樣是字字句句不饒人。寶玉招架不住，隻得一再地給寶釵、賈璉兩個作揖，“當真就隻是隨便替她篦個頭罷了，並無旁的念想。”
    鶯兒自是向著自家姑娘，聽見了便冷笑道：“倒不知道麝月又是怎麽想的。她若頭癢了，找誰幫她篦頭不行呢？別說寶二爺房裏那麽多人呢，便是院子裏粗使的丫頭婆子也有一二十呢，昨晚又無事，隨便叫一個過來替她篦頭，誰還至於不幫忙是怎的？為何就單找寶二爺，叫主子替她篦頭？她這也忒托大了吧！”
    寶玉一雙眼瞪圓了看著鶯兒，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原本他是嗬斥賈環，護著鶯兒的，結果現在就連鶯兒也對他倒戈相向。不，他剛才那一頓，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了？
    賈璉慈祥地看著鶯兒，心裏比了個讚。
    就知道這「黃鶯兒」呢，不用打，自己就得叫喚起來。本性如此嘛，嘴快，藏不住。
    但是鶯兒這種嘴快，跟晴雯的那種又是截然不同。
    賈璉決定火上澆油，揚聲誇讚：“鶯兒說得有理！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豈能隨便就亂了規矩？”
    賈璉說著從荷包裏取出一個小銀花生來，給了鶯兒，“大過年的，賞你玩兒的。”
    鶯兒歡喜，連忙給賈璉行禮。
    寶玉愣在那兒，不知道怎麽圓場了。賈璉又伸胳膊將他給攏過來，“剛才說到哪兒來著？哦，對了，是你說環兄弟不該那麽在乎幾個散錢。對了寶玉，我倒忘了，你和環兄弟、琮兄弟幾個小的，每個月的月錢都是多少來著？”
    寶玉鼓著腮幫，“我二兩。”
    賈環眼睛一亮，舉手道：“我也二兩！”
    賈璉點頭，“那琮兄弟也是二兩，我替他取過。”
    寶玉不解其意，“璉二哥說這個是……？”
    賈璉聳聳肩，“但凡是咱們自家兄弟，隻要你們幾個同樣都是在上學的，月錢就是一樣的。可見在咱們家裏，公認的規矩就是不分什麽嫡庶，隻要是一家子兄弟，便都是同樣的對待。”
    “不過話又說回來，二兩銀子的確是有點少。那環兄弟在乎那幾個散錢，便也是情理之中。我倒好奇，既然月錢是一樣的，可寶兄弟你為何就覺得月錢不但夠花，而且還有富餘，聽說你那床底下堆滿了散錢，丫頭們誰去玩了，都可以隨便抓一把的？”
    寶玉臉又是大紅，“我……”
    還能因為什麽，自然因為老太太偏疼他，平素什麽吃的用的都是老太太賞的，他壓根兒就不用指望這那二兩的月錢過日子。再說還有他母親王夫人呢，也同樣是什麽好的都給他，所以他自然手裏的錢從來就沒數兒。
    寶玉自己雖然不肯說，可是在場的人誰不知道呢。賈環就更紅了眼圈兒，哽咽起來。
    賈璉歎口氣，“所以啊寶兄弟，你又怎麽好意思反過來嗬斥環兄弟呢？他每月一共就這二兩銀子，他自然要錙銖必較！”
    “鶯兒卻反過來用你不在乎錢，來嘲諷他，你說這對他又何嚐公平？”
    寶玉垂下頭去。
    賈璉眯眼瞄著他，“你既然不缺錢，房裏丫頭都能隨便抓錢去玩兒的，你又為何不自己多拿出兩把錢來給環兄弟？他是你親兄弟啊，血脈相連，打斷骨頭連著筋。若有一日咱們家落難，唯有手足可以相幫，你莫非還指望外人去是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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