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有了。”
    賈璉挽了挽袖子，不慌不忙，一五一十，聲色並茂地將那天襲人與寶玉的那一場大吵，從頭到尾詳細地給講了一遍。
    “就因為那日史書大妹妹來，住在林妹妹那屋裏。次日一早寶玉醒得早了些，趁著史大妹妹和林妹妹還沒醒來，就偷偷溜過去看她們兩個。等她們兩個起床之後，寶玉又幹脆就著她們的洗臉水洗了把臉，還叫史大妹妹幫他編辮子，結果這就惹惱了襲人，明嘲暗諷叫寶玉以後別回自己屋，不必她伺候，幹脆豆角史大妹妹去服侍就是了……”
    賈政氣得胡子好懸飛上了天，“一個丫頭罷了，何至於有這般的托大！那雲丫頭、林丫頭，都是府裏的姑娘，如何輪到她一個丫頭說三道四！”
    王夫人就算想替襲人說情，可是此時心思卻都又放在寶玉去偷看人家史湘雲、林黛玉睡覺這事兒上了……她如今就剩寶玉一個了，她是最怕寶玉在這男女之事上出大毛病的呀！
    賈政大怒之下，拍著桌子吩咐：“那個叫什麽襲人的丫頭，不準跟著寶玉進園子裏服侍！”
    “暫且留在府裏，等來日尋機會回了老太太，就幹脆攆出去吧！本來就不是家生子，府裏也並不缺一個丫頭使，又何必留個外頭的在寶玉身邊，沒的教壞了寶玉，壞了他的名聲！”
    ……
    賈璉不鹹不淡丟下這個炸彈，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告退出來，又和顏悅色向趙姨娘道別，回頭出大門到廊簷下，再低聲囑咐金釧兒：“……方才老爺在房裏，可因為寶玉跟前的丫頭發了大脾氣。你好歹收斂著些兒，或者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否則最好還是離他遠點兒為妙。”
    金釧兒挑眉看賈璉，看了一會子卻又還是嬌憨地笑了，“璉二爺最近這是怎麽了？總像個老夫子似的教訓我。我倒也不知道是怎麽得罪璉二爺了呢？”
    賈璉正想著該如何向她合理劇透一點，才能讓這嬌憨的丫頭認識到一點未來的殘酷，結果身後就傳來腳步聲，然後手臂就被抱住了。
    賈璉隻好轉頭望去——他胳膊上掛著的，不是旁人，正是小可憐賈環。
    賈環已是快要哭了，“璉二哥，大姐姐和老爺他們，為何不讓我也跟著去園子？”
    賈璉趕忙“噓”了聲：“要是個真爺們兒，那現在就把眼淚憋回去。要不然，這滿院子可都是太太的奴才，誰看了你這樣兒都得笑話你。他們已然對你不公，你難道還想叫他們看你笑話麽？”
    “況且，你媽還在裏頭呢。你想讓她也聽見，叫她又陪著你著急上火麽？”
    賈環一震，狠勁將眼淚給吞了回去。將賈璉的手臂抱得更緊，毅然點頭，“璉二哥，我跟著你，咱們出去說就是！”
    賈璉欣慰地拍拍賈環腦瓜頂，兩人挎著胳膊就出去了。
    廊簷下，彩霞遙遙看著賈璉和賈背影消失的方向出神。
    彩雲瞧見了，用膀子撞彩霞一下兒，笑著問，“你這是發什麽呆呢？”
    彩霞紅了紅臉，悄聲說，“你難道不覺著，今兒環三爺在璉二爺跟前，竟像是換了個人似的麽？”
    “從前總覺得他是個長不大的頑童，方才那一刻才猛然發覺，原來他也能屈能伸，還知道護著自己媽。”
    彩雲便笑：“他都掛在寶二爺胳膊上了，眼見就要嚎啕大哭。就他這樣兒，你還能瞧出他出息了，你這眼睛也是該洗洗了。”
    彩霞無奈，“你們瞧不出來便罷了，總也不至於永遠隻盯著他不好的，竟半點他好的也瞧不出來吧？”
    .
    出了賈政和王夫人的院子，賈環又再扛不住，再度抱著賈璉的手臂哇哇大哭出來：“憑什麽？他們都去，就獨不叫我一個去！”
    賈璉想想，倒是安慰他：“不光你一個不去，我們家琮兒也不去啊。”
    賈琮比賈環還小，因為生母是外頭人的緣故，賈琮在賈府裏比賈環地位更低，更沒有存在感。
    賈環怔了下，剛剛有一小丟丟的欣慰，可是隨即又難過起來，“可是他卻有你們大太太親自撫養。”
    賈璉歎口氣：“就算有我們太太親自撫養著，又能怎樣？終究也不是親媽，怎比得上姨娘與你的情分去？”
    賈璉伸手在賈環額頭上敲了一記：“怎麽著，莫非羨慕你姐姐，同樣都是姨娘生的，卻能從小就被二太太撫養？”
    賈環撅起嘴來，“他們都說……姐姐雖說也是我媽生的，但是因為從小就是太太養的，所以姐姐在外頭就也可說是嫡出。”
    賈璉歎口氣，摟過賈環的肩膀來。
    賈環這傻孩子啊，隻知道羨慕，卻不明白這其實也是王夫人惡毒的手段之一。王夫人就是用這樣的法子，來離間探春與趙姨娘、賈環這母女、姐弟的親情呢。
    古來內宅爭鬥，女人間最狠的手段，還有什麽比「奪走你的孩子」，「叫你眼睜睜看著你的孩子跟我更親近」來得更過分呢？
    “別羨慕你姐姐。我告訴你啊，你姐姐在太太跟前可不容易。太太這個人表麵看著佛爺似的，實則內裏對人要求極嚴。你姐姐需要每日裏察言觀色，想方設法討她歡喜才行。那可真是一言一行都要加倍小心，絕不敢有半天的行查他錯。”
    “若是換了你去，你怕是連半日都熬不下來。更何況，用那樣的小心翼翼的過日子，來取悅一個並不真心喜歡你的人，這值得麽？”
    賈環無言以對，黯然垂下頭去。
    賈璉在他肩膀上拍拍，“也不必過於在乎那些嫡子、庶子的稱呼。按著朝廷律例，嫡子與庶子相比，也隻有在襲爵之世上有些優勢，其餘在分家的時候都是等同的份額。”
    “話又說回來，你們老爺爺沒有爵位給你們傳承；到時候你和寶玉分家產的時候，是一樣的權力。他又比你能高明到哪裏去？”
    聽得賈璉這樣一頓詳細解釋，尤其明晰了嫡子庶子在分家產的時候是權利均等的，賈環這才終於釋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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