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定陶舊夢之第二十一章告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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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陶皇宮禦書房
    “沐遠一案,刑部、吏部兩位尚書以為如何啊。”青陽修坐在書案前,閉著雙眼,右手捏了捏緊皺的眉心,左手搭在桌案,繡著金絲夏竹的寬大袖口垂到了地麵。聽到內侍將崔瑉和阮華領入室的聲響,睜開眼,神色有些憔悴。
    “陛下,臣以為沐將軍殺死王東乃事實,根據目前收集的證據,雖無法證實沐將軍殺良冒功,但按我朝律法,殺人者需處牢獄之刑。”刑部尚書崔瑉率先上前一步,拱手說道
    青陽修冷冷地看著崔瑉,平靜得令人發毛,“崔尚書可知,沐遠在回京途中,還未走出蘭相城,便已遇害身亡。”
    什麽?沐遠身亡?崔瑉對於這消息有些震驚,但仍繼續說道
    “沐將軍雖已身死,但其罪。。。”
    吏部尚書阮華看青陽修眉頭越發緊皺,神色逐漸不耐煩,甚至有些發怒的征兆,趕緊上前一步,道
    “陛下,當街刺殺朝廷命官,此乃大罪,如今當務之急,需將凶手繩之以法。”
    青陽修聽到凶手二字,長歎一聲
    “真凶被刑部的人跟丟了,但那寫萬民書的王平,也是凶手之一。可惜王平因氣血攻心而亡,也無從得知幕後之人。”
    阮華未料到沐遠一案竟如此波折,看青陽修神色稍微有些緩和,阮華又微微側身將崔瑉擠到身後,說道,
    “臣以為,崔大人方才所言差矣,根據刑部回報,沒有確鑿證據指明沐將軍有殺良冒功之動機,這就說明在沐將軍剿匪之時,以王東當時衣著判斷與馬賊並無二樣,因此,沐將軍隻是在執行剿除馬賊的聖令,對於王東的死亡實屬過失。
    另外從結果而言,西州馬賊之亂已平息,商路恢複繁榮,百姓生計得以保障,沐將軍乃是大功一件。因此臣以為,不應降罪於沐將軍與眾將士,寒了這些為國效命之人的心,理應重賞。
    此外,還請聖上為沐將軍清正名譽,避免有心者利用百姓,用輿論給未判之案,冠以罪名,實則有違我定陶國風。況且沐將軍為國殞命,不應使其名譽受辱。”
    崔瑉被阮華搶了話頭,還擋在身後,阻絕了和青陽修的視線,聽聞阮華又搬出那套功過得以相抵的思想,趕緊深吸一口氣,將阮華擠開,上前一步,
    “阮尚書此言差矣,任何人舉止有違律法,就應當承其罪,律法當為苦主討回公道,以正國風,以慰民心。商路的恢複,並非減輕、甚至免除沐將軍刑罰的衡量標準。沐將軍的功績與其殺良民行為,若一概而論,那王平喪子之事,又當如何處置。另,王平當街刺殺朝廷命官,乃大罪,按律當處流放之刑且株連三族。聖上,臣以為。。。”
    阮華看崔瑉此番言論一出,青陽修右手又撫上了再次緊皺的眉頭,雙眼緊閉,氣息有些不穩,深吸幾口氣似是在強壓怒火,阮華趕緊再次截了催命的話頭。
    “聖上!臣以為,王平雖刺殺朝廷命官按律當處流放之刑且株連三族,但念在其痛失兩子,且如今人已死。臣以為此事可就此作罷,免了其三族之刑罰。
    此外,沐將軍雖非有意,但在執行軍令時錯殺王東,也是事實。若仍對王平降罪,恐也會寒了蘭相城百姓甚至西北商會眾商戶的心,朝廷應出麵撫恤王家遺屬,令西州官府對西北商會施以惠政,助其重振,以慰民心。
    雖無實證,但臣以為王東出現的時機過於蹊蹺,沐將軍此案應是受有心之人刻意安排,意在擾亂我定陶安寧。
    因此為堅定西州百姓對朝廷的信任,臣還想懇請聖上下令,布告西州百姓,定陶將士絕不會枉殺百姓,沐將軍此事乃有心之人栽贓嫁禍,望百姓切莫被有心之人利用、煽動,定陶百姓與朝廷乃是一體同枝,不應站在對立麵。”
    阮華所言,正中青陽修之意,青陽修眉頭舒展開來,下頜微微點了幾下,心中已有了想法。又瞥了一眼仍欲上前的崔瑉,轉頭對著阮華道“阮尚書言之有理,來人,傳尚書令,擬旨。”
    殿外
    “滿朝皆知聖上與沐將軍乃少年摯友,情分非他人能比,沐將軍因剿匪而身死,聖上尚且痛惜不已。今日殿內還敢說出要治已逝之人的罪,縱觀我定陶,恐怕也就隻你崔瑉一人。”阮華緩步跟在憤懣的崔瑉身後出了禦書房,身形往崔瑉旁靠了靠,低聲說道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沐將軍殺死王平乃是不爭的事實,陛下雖聖意已決,但有失偏頗。在下並不認同。”說罷用力甩了甩衣袖,劃開了和阮華的距離。
    見崔瑉如此冥頑不靈,阮華長歎一口氣,又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向前走去。是了,若真能曲意逢迎,那阮華反而會懷疑這位過於剛正不阿和自己鬥了這麽多年的同僚是否中了邪。
    定遠將軍府內
    自從沐遠被刺殺身亡的消息傳回雲錦城,聞玉澤整日裏要麽坐在床邊軟榻看著院內景色發呆,要麽躺在床榻上睜眼到天明。無心梳妝,食不下咽,感覺被抽走了精氣神,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偶有入眠,可夢中全是遠君,夢醒時分又會意識到遠君已離世的事實,心口抽痛,每每醒來都是淚浸軟枕。
    這日清晨,沐清陌、沐清歌兩姐弟如往常一般又來給母親請安。兩姐弟至今都不認為爹爹已經身亡,沒有見到爹爹,誰說的話他們都不會相信。姐弟倆盼著父親能快些回來,讓日漸憔悴的母親,能快些好起來。沐清陌都有些懷念母親罰自己紮馬步的日子,那時候自己雖然身累,但坐在涼亭手搖錦扇時愜意的神情更適合母親。
    忽聽院內有些吵鬧,有侍女進門通傳
    “夫人,小姐,少爺,舅老爺來了”
    “宇舅舅?宇舅舅來了!”沐清陌、沐清歌兩姐弟從小就十分景仰自己這位戰神般的舅舅,在姐弟倆心中,聞宇在武學上是超越了爹爹的存在,心中頓覺有了依靠。
    兩人一路小跑,衝到前院,正碰上聞宇吩咐仆從將自己為妹妹、侄女侄子帶的禮物從馬車上卸下,搬入內院。
    “宇舅舅!”兩人一見到聞宇格外開心,還未走進跟前,就大聲呼喊道。隨即就是一個衝刺,來到聞宇身邊,姐弟倆一人抱著聞宇一條胳膊,撒起了嬌。
    聞宇將姐弟倆同時抱起,一人扛在一邊肩上轉了幾圈,姐弟倆開心地驚叫著。
    周圍將軍府的仆從們不禁抹了抹眼淚,自從沐將軍出事,這將軍府整日都是死寂一般,無甚聲響。今日姐弟倆這笑聲,就像是久日陰霾終於照進了一絲陽光,將軍府終於有一絲活人氣了。
    當聞宇抱著姐弟倆走進內院,看到自家妹子披散著頭發,模樣憔悴站在門口,內心又是疼惜,又是惱她如此脆弱枉為聞家兒女。
    “哥哥!”聞玉澤看到聞宇,內心壓抑了多日的悲痛,終於得以有依靠可以釋放。聞玉澤因多日未曾進食,原本就有些虛弱,此時情緒一激動,向聞宇走去的腳步開始搖晃。
    還未待一旁侍女前去攙扶,聞宇趕緊放下姐弟倆,快步上前摟住淚如雨下的妹妹。
    沐清陌、沐清歌兩姐弟看見母親痛哭,也止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一時間將軍府除了哭聲,再無別音。
    聞玉澤在聞宇懷中哭了個痛快,心緒平複了許多,神智感覺也終於恢複過來。聞宇也感受到妹妹哭聲漸歇,扳住聞玉澤的雙肩,讓她直視自己雙眼。
    “玉澤,沐遠之事確實令人扼腕,但你不要忘記自己如今除了為人妻,還為人母。你如此一蹶不振,可曾想過清陌、清歌應當何如?”
    是了,從小哥哥就是這般理智,若是自己被人欺負了,哥哥會幫自己報仇,但也會訓誡自己應當堅強不能丟了青州聞家的顏麵。
    聞玉澤在哥哥的質問中,環顧四周,看著眼睛紅腫,不時聳一下鼻子免得讓鼻涕流下來的沐清陌,還有不停拿衣袖擦自己眼淚鼻涕的沐清歌。回想近些日隻顧自己悲傷,全然未料想孩子們的感受,遠君去世,他們也何其無措,自己確實沒有盡到一個母親該盡到的職責。
    外間忽地傳來“聖旨到”
    聞玉澤趕緊命侍女為自己和姐弟倆快速整理儀容,不至於那麽狼狽,怠慢了傳旨人。
    “茲有定遠將軍沐遠奉朕之命,平西州馬賊之亂。今馬賊已滅,狄定商路通商繁榮依舊,實屬定遠將軍之功。然其返程途中遭歹人所害,定陶痛失將才,今追封沐遠為定遠大將軍,另賜黃金千兩以慰遺屬。”
    聞玉澤低垂雙眸,接了聖旨,親手將裝金棵的錦囊交予傳旨人,傳旨人輕聲回複
    “謝過將軍夫人,還請夫人節哀。陛下和淑妃娘娘讓老奴帶話,還請您多加珍重,切莫憂思過度。詆毀沐將軍聲譽之人,陛下定會嚴懲。”
    聞玉澤輕聲道謝,差人送走了傳旨人。內心有些嗤笑,嚴懲又當何如,遠君早已身死,無論做什麽都無任何意義。聞玉澤終是整理好了思緒,內心下定了主意。
    “哥哥方才教訓的是,玉澤不該如此一蹶不振,若我這娘親倒下,清陌清歌又當何如。玉澤隻待。。。”哪怕隻是想輕輕說出那人的名字,聞玉澤都感覺肝腸寸斷,她深吸一口氣,緩了緩,讓自己的喉頭不至於因哽咽而難以出聲。
    “隻待好好將遠君安葬在他的故土,還請哥哥帶玉澤母子三人一同回蒼林城。”聞玉澤此番終是相通了,就算繼續將自己禁錮於哀痛之中,也無法改變已與遠君陰陽兩隔的事實,定陶雲錦城有太多與遠君的回憶,有太多的地方會讓自己觸景生情。如今沒了遠君,定陶雲錦城不過是異國他鄉,又何苦留在這傷心地呢。
    聞宇大致也能猜到妹妹的心思,他長歎一口氣,也好。不似沐遠在定陶無甚根基,聞家在前朝時期就是國都蒼林城世家,即使李勁登基後朝臣、世家勢力更新迭代,聞家仍屹立於權力高位,如此一同歸去,以後對清陌清歌姐弟倆也助力頗多。隻是到時向青陽修請辭,怕是需要費盡口舌,自己這幾日需多琢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