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燈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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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稠。
陳默蹲在鬼市入口的槐樹上,數著第三十七個從眼前經過的瘸腿乞丐。
這是規矩——想進鬼市,得等引路人出現。
引路人每天不同,可能是乞丐,可能是妓女,甚至可能是條狗。
今天是個提著紅燈籠的老嫗,嘴裏哼著荒腔走板的小調。
“你確定要現在進去?”紅葉靠在樹幹上,臉色仍有些蒼白。
薛冷的斷魂散毒性雖解,但傷口還未痊愈。
陳默沒回答,目光追隨著那個老嫗。
她手中的燈籠忽明忽暗,在石板路上投下飄忽不定的紅光。
當燈籠第三次閃爍時,陳默從樹上一躍而下。
“跟上。”
鬼市沒有固定位置,像遊魂般在姑蘇城外的廢棄村落間流轉。
今天設在破敗的城隍廟後巷,狹窄的巷道兩側擠滿攤位,卻詭異的沒有一絲聲響。
所有交易都在手勢和眼神間完成,這是鬼市的第一條規矩——噤聲。
紅葉的鐵傘已經收起,用布條纏著背在身後。
她緊跟著陳默,眼睛卻不斷掃視兩側攤位。
賣人骨笛的、賣毒藥的、賣偷來官印的……江湖上見不得光的買賣,這裏應有盡有。
陳默在一個賣藥的攤位前停下。
攤主是個幹瘦老頭,麵前擺著十幾個小瓷瓶,瓶身沒有任何標記。
老頭抬頭看了眼陳默,又看了眼紅葉,突然瞳孔微縮。
陳默的拇指推開了劍鞘一寸。
老頭卻笑了,露出滿口黃牙。
他做了個手勢,指向巷子深處,然後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兩,買他指的路。
紅葉從袖中取出一片金葉子,放在攤上。
老頭搖搖頭,指向她腰間玉佩,又指指自己眼睛。
他要看的不是錢,是那塊玉佩。
陳默全身肌肉繃緊。
紅葉卻毫不猶豫地解下玉佩,遞給老頭。
老頭對著燈籠仔細查看玉佩上的紋路,手指微微發抖。
他將玉佩還給紅葉,突然開口打破了鬼市的寂靜
“葉家丫頭都長這麽大了……”
陳默的劍已經出鞘三寸,紅葉卻按住他的手。
“你認識我父親?”她聲音壓得極低。
老頭咳嗽兩聲,從攤下取出一個油紙包“給血手帶句話,‘七十三口債,該還了’。”
他將紙包遞給紅葉,“三百兩。”
紅葉再次遞上金葉子。
老頭收下後,指了指巷子盡頭“你們要找的人在蜈蚣巷,但得快——”
他話未說完,突然瞪大眼睛,喉嚨上多了一支吹箭。
陳默轉身的同時已經拔劍,劍光劃過,一個黑影從屋頂栽下。
更多的黑影在兩側屋脊上閃現,至少二十個。
“幽冥的人!”紅葉抓起藥包,鐵傘“唰”地展開,擋住三支射來的弩箭。
陳默一劍刺穿衝在最前的黑衣人,低喝道“走!”
兩人向巷子深處狂奔。
鬼市的寂靜被徹底打破,攤主們迅速收起貨物,像地鼠般鑽進各種暗道。
陳默邊跑邊揮劍格擋追兵,紅葉的鐵傘不斷旋轉,射出毒針。
拐過三個彎後,前方出現一條更窄的巷道,入口處掛著條木刻蜈蚣——蜈蚣巷,鬼市中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情報最靈通的所在。
“進去!”陳默推了紅葉一把,自己轉身迎戰追兵。
刹那芳華劍法全力施展,狹窄的巷道反而成了優勢,幽冥的人無法形成合圍,每次隻有一人能麵對陳默的劍鋒。
三個黑衣人接連倒下,但更多的人湧來。
陳默的肩膀被砍中一刀,鮮血浸透衣衫。
突然,一股淡綠色煙霧從巷內飄出,追兵們紛紛捂眼咳嗽。
“閉氣!”紅葉的聲音傳來。
她站在巷口,手中拿著個燃燒的小包,綠色煙霧正是從中冒出。
陳默屏住呼吸衝入巷內。
紅葉拉著他鑽進一扇矮門,反手撒出一把鐵蒺藜。
門外傳來幾聲慘叫。
矮門後是個陰暗的鬥室,隻有一盞油燈照明。
牆上掛滿各式毒蟲標本,一個駝背中年人正在研磨某種紅色粉末,對闖入者視若無睹。
“百足蜈蚣?”紅葉問。
駝背人抬頭,露出一張布滿疤痕的臉“紅葉姑娘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
他的聲音嘶啞難聽,像鈍刀刮骨,“還帶著寒鴉大人,稀客。”
陳默的劍尖指向駝背人咽喉“你認識我們?”
“鬼市沒有秘密。”百足蜈蚣繼續研磨藥粉,“幽冥懸賞黃金萬兩捉拿二位,現在整個江南的黑道都在找你們。”
紅葉拿出老頭給的油紙包“我們要找血手藥王。”
百足蜈蚣接過紙包,小心打開。
裏麵是幾片幹枯的紫色葉子,散發著淡淡的腥味。
“忘憂草……”他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你們真要找血手?”
“你知道他在哪?”紅葉追問。
百足蜈蚣猶豫片刻,從抽屜取出一張地圖“忘憂穀,在青城山北麓。血手十年前就隱居在那裏。”
他將地圖推給紅葉,“但我勸你們別去——那地方有進無出。”
陳默拿起地圖,上麵標注的山勢走向與師父留下的某張草圖極為相似。
師父臨終前確實去過青城山……
門外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百足蜈蚣臉色一變“幽冥的人找到這裏了!”
他迅速推開藥櫃,露出一個暗道,“快走!”
紅葉卻站著不動“為什麽幫我們?”
百足蜈蚣苦笑“十五年前青城派慘案,我師弟是七十三人之一。”
他看了眼紅葉的玉佩,“葉大俠曾救過我全家,這份情該還。”
陳默率先鑽入暗道,紅葉緊隨其後。
暗道狹窄潮濕,兩人隻能彎腰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微光,出口是個廢棄的枯井。
陳默先爬出枯井,確認安全後將紅葉拉上來。
遠處傳來雞鳴,天快亮了。
“給我看看那藥。”陳默伸手。
紅葉遞過油紙包。
陳默撚起一片紫色葉子聞了聞,眉頭緊鎖“這不是忘憂草。”
“是,但也不是。”紅葉接過葉子,輕輕揉碎,“這是‘血憂草’,隻生長在忘憂穀深處,是血手藥王的標記。”
陳默盯著紅葉的側臉“你對毒藥很了解。”
紅葉的手停頓了一下“我父親教的。他常說江湖險惡,女子更該學會自保。”
陳默不再追問。
兩人沉默地走在晨霧中,向城外走去。
根據地圖,忘憂穀在西北方向,至少三天路程。
“幽冥不會輕易放棄。”陳默突然說。
紅葉輕笑“怕了?”
“你拖慢我的速度。”陳默冷冷道,“沒有你,我早到忘憂穀了。”
紅葉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怒意“那你可以自己走!沒人求你保護我!”
陳默轉身麵對她“你以為我在保護你?”
他一把抓住紅葉手腕,“我要的是真相——關於我師父,關於青城山,關於這塊該死的玉佩!”
他另一隻手掏出合並的玉佩,“而你,顯然知道得比說出來的多。”
紅葉掙脫不開,索性貼近陳默,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那你呢?寒鴉大人?”
她譏諷道,“幽冥組織的頂級殺手,突然良心發現要為師父報仇?誰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戲?”
兩人劍拔弩張地對視,誰都不肯退讓。
突然,陳默耳朵微動,猛地推開紅葉。
一支弩箭擦著紅葉的發絲釘入樹幹。
“埋伏!”陳默拔劍出鞘。
十個黑衣人從樹林中衝出,為首的戴著青銅麵具——又是幽冥的人!
陳默揮劍迎敵,但這次敵人顯然有備而來,四人持鐵索,三人持弩箭,還有三個手持彎刀,正是薛冷生前訓練的啞巴刀手。
紅葉的鐵傘展開,擋住弩箭,但一條鐵索已經纏上她的腳踝。
她踉蹌倒地,短劍出鞘斬斷鐵索,卻見另一條鐵索直奔她脖頸而來。
陳默飛身撲來,劍光如電,斬斷鐵索。
但持彎刀的三人已經圍上,刀光如網,將兩人困在中央。
“刹那芳華!”陳默低喝,劍勢突變。
這一劍他平日極少使用,因為太過耗神。
劍光如曇花綻放,美麗而致命,三個刀手同時倒地,每人喉間一點紅。
但使用這招後,陳默的氣息明顯紊亂。
一個黑衣人看準機會,鐵索橫掃,擊中陳默後背。
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地。
紅葉見狀,突然從懷中掏出個小瓶,將其中粉末撒向空中。
粉末遇風即燃,形成一片藍色火幕。
黑衣人紛紛後退躲避。
“走!”紅葉拉起陳默,向密林深處逃去。
身後追兵不斷,兩人且戰且退。
陳默的傷勢加重,步伐越來越慢。
紅葉突然轉向,帶著他跳入一條湍急的小溪。
冰冷的溪水讓陳默精神一振,兩人順流而下,終於甩開追兵。
上岸後,陳默癱倒在岩石上,臉色慘白。
紅葉檢查他的傷勢,眉頭緊鎖“鐵索上有毒。”
她從藥包中取出幾味草藥,用石頭搗碎,敷在陳默傷口上。
草藥接觸傷口的瞬間,陳默全身繃緊,冷汗直流,但很快,灼痛感開始減輕。
“這是什麽?”陳默喘息著問。
紅葉沒有抬頭“能救你命的東西。”
她撕下衣袖,為陳默包紮,“百足蜈蚣給的,專克幽冥的‘鎖魂散’。”
陳默抓住紅葉的手腕“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懂這麽多毒理?”
紅葉沉默片刻,輕聲道“如果我告訴你,我母親是血手藥王的師妹,你信嗎?”
陳默瞳孔微縮。
這個回答引出更多疑問,但他知道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
兩人需要休息,更需要一個安全的藏身處。
夕陽西下,遠處山巒如黛。
忘憂穀就在那山後,等待揭開更多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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