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追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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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炎醒得很早。
殺手總是醒得很早。
或者說,真正的殺手從來不會完全睡著。
他們閉著眼睛,呼吸均勻,看起來像是熟睡,但實際上,他們的耳朵始終豎著,鼻子始終嗅著,皮膚始終感受著空氣中的每一絲變化。
顧炎就是這樣醒來的——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當客棧裏的老鼠都停止了活動,當守夜人的腳步聲剛剛遠去。
他睜開眼睛,房間裏一片漆黑。
但他知道,就在他“睡著”的這段時間裏,有人來過他的房間。
不是從門進來的——門閂依然好好地插著。
也不是從窗戶——窗戶雖然開著,但窗台上沒有腳印。
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
顧炎緩緩抬頭,看向房梁。
黑暗中,似乎有一雙眼睛也在看著他。
“既然來了,為什麽不下來喝杯茶?”
顧炎說。
他的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房間裏卻格外清晰。
沒有回應。
顧炎歎了口氣,突然從床上彈起,右手在枕頭下一摸,一道寒光已經射向房梁。
“叮”的一聲,飛刀釘入木頭的聲音。
房梁上空無一人。
顧炎落地時已經拔出了劍。
他的劍很窄,很薄,在黑暗中幾乎看不見。
隻有當他揮動時,才會有一道銀色的弧線閃過。
房間裏確實沒有人。
但顧炎知道,自己並沒有聽錯。
確實有人來過,而且是個高手。
他走到窗邊,借著微弱的月光檢查窗台。
終於,在窗框的角落裏,他發現了一點粉末——很細,幾乎看不見,但顧炎的手指沾上了一點,放在鼻前一聞。
是石灰粉。
江湖上隻有一個人會用這種方式標記目標——“夜梟”林三。
顧炎皺起眉頭。
林三是黑道上最有名的情報販子,他從不親自出手殺人,但被他盯上的人,往往活不過三天。
為什麽林三會盯上自己?
顧炎迅速穿好衣服,收拾好簡單的行李。
天還沒亮,但他必須離開。
被林三盯上不是好事,尤其是在接了一單新生意的時候。
他輕輕推開門,走廊上一片漆黑。
天字二號房就在他的斜對麵。
門關著,裏麵沒有聲音。
顧炎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門前,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
沒有呼吸聲。
這不正常。
即使是最訓練有素的殺手,睡覺時也會有呼吸聲。
除非…
顧炎從袖中取出一根細鐵絲,在鎖孔裏輕輕撥弄了幾下。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房間裏空無一人。
床鋪很整齊,似乎根本沒有睡過人。
隻有桌上放著一支玉簫——正是昨晚小雅拿的那支。
顧炎走近桌子,發現玉簫下麵壓著一張紙條。
上麵隻有兩個字:
“小心。”
什麽意思?
小心什麽?
是小心林三?
還是小心她自己?
顧炎拿起玉簫,仔細端詳。
簫身冰涼,觸手生溫,是上好的和田玉。
簫尾有一個小小的凹槽,似乎可以旋轉。
他試著轉了轉,簫身突然彈開,裏麵是中空的,藏著一張卷得很緊的紙條。
顧炎展開紙條,上麵畫著一幅簡單的地圖,標注了青雲寺周圍的地形,還有幾個紅點,似乎是埋伏的位置。
這女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顧炎將紙條和玉簫都收好,迅速離開了房間。
不管小雅是誰,她顯然不簡單。
而現在,他必須先解決林三的問題。
下樓時,掌櫃的還在櫃台後麵打盹。
顧炎丟下一塊碎銀,銀兩落在木頭櫃台上的聲音驚醒了掌櫃。
“客官這麽早就走?”
掌櫃揉著眼睛問。
“嗯。”
顧炎簡短地回答,“天字二號房的姑娘什麽時候離開的?”
掌櫃一臉茫然:“姑娘?什麽姑娘?”
顧炎盯著他:“昨晚和我一起喝酒的那個穿青衣的姑娘,她就住天字二號。”
掌櫃搖搖頭:“客官說笑了,昨晚隻有您一位客人,哪來的什麽姑娘?”
顧炎的眼睛眯了起來。
掌櫃的不像在說謊。
那麽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掌櫃的被下了藥,記憶出現了空白;要麽小雅根本不是從正門進來的。
無論是哪種,都說明事情比他想象的複雜。
顧炎不再多問,大步走出客棧。
天剛蒙蒙亮,街上還沒有行人。
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味道。
顧炎深吸一口氣,突然轉向一條小巷。
他的腳步很快,但沒有聲音。
穿過幾條小巷後,他突然停下,轉身。
“跟了這麽久,不累嗎?”
顧炎對著空蕩蕩的巷子說。
沒有回應。
顧炎冷笑一聲,突然縱身一躍,跳上了旁邊的屋頂。
瓦片濕滑,但他的腳步很穩。
幾個起落間,他已經來到了跟蹤者的上方。
那人戴著鬥笠,披著蓑衣,看起來像個普通的漁夫。
但顧炎知道,沒有漁夫會在這個時辰出現在城裏,更沒有漁夫能有這麽輕的腳步聲。
顧炎從屋頂撲下,劍光如電。
鬥笠人似乎早有準備,一個側身避開了劍鋒,同時從蓑衣下抽出一把短刀,格開了顧炎的第二劍。
“好身手。”
顧炎說,“林三派你來的?”
鬥笠人不答,短刀劃出一道弧線,直取顧炎咽喉。
顧炎後仰避開,同時右腳踢向對方手腕。
鬥笠人變招極快,短刀一轉,已經削向顧炎的腳踝。
兩人在狹窄的巷子裏快速交手,刀光劍影,卻幾乎沒有聲音。
這是真正高手的對決——沒有花哨的招式,每一擊都直奔要害。
十招過後,顧炎突然變招,劍勢一緩,故意露出一個破綻。
鬥笠人果然中計,短刀直刺顧炎左肩。
就在刀尖即將觸及衣服的瞬間,顧炎的左手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架住了短刀,同時右手長劍已經抵住了鬥笠人的咽喉。
“摘下麵具。”
顧炎命令道。
鬥笠人不動。
顧炎用劍尖輕輕一挑,鬥笠飛起,露出一張陌生的臉——四十歲左右,左臉有一道疤,眼睛很小,但很有神。
“你是誰?”
顧炎問。
那人突然笑了:“血手顧炎,果然名不虛傳。”
“你認識我?”
“江湖上誰不認識‘血手’?”
那人說,“不過我今天來,不是來殺你的。”
“那是為什麽?”
“傳個話。”
那人說,“趙家的水很深,別蹚。”
顧炎挑眉:“就這些?”
“就這些。”
那人突然向後一躍,速度快得驚人,等顧炎反應過來,他已經翻上了牆頭。
“等等!”
顧炎喊道,“誰讓你傳的話?”
那人在牆頭停頓了一下,回頭看了顧炎一眼:“一個關心你的人。”
說完,他縱身一躍,消失在晨霧中。
顧炎沒有追。
那人的輕功很好,追也追不上。
而且,他剛才明顯留了手——有幾招本可以傷到顧炎,但他都收了力。
更奇怪的是,那人的武功路數,和顧炎有幾分相似。
顧炎收起劍,眉頭緊鎖。
先是小雅,然後是掌櫃的失憶,接著是林三的標記,現在又是這個神秘的傳話人…
趙天雄到底是什麽人?
為什麽這麽多勢力都在關注這件事?
顧炎決定先去趙府看看。
既然三天後要在青雲寺動手,他必須先了解目標的行蹤和習慣。
趙府在城南,是一座很大的宅院。
顧炎沒有直接靠近,而是在對麵的茶樓要了個二樓靠窗的位置,點了一壺龍井,慢慢喝著,眼睛卻始終沒離開趙府的大門。
一個上午過去了,趙府進進出出的人不少,但沒見到趙天雄本人。
直到午後,一頂華麗的轎子才從側門出來,前後各有四個護衛。
顧炎眯起眼睛。
護衛的步伐沉穩,太陽穴鼓起,都是練家子。
轎子很沉,裏麵的人體重不輕——符合趙天雄體胖的傳聞。
轎子向城東方向去了。
顧炎丟下茶錢,遠遠跟上。
跟了約莫半個時辰,轎子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
趙天雄下了轎——果然是個胖子,圓臉大耳,穿著華麗的綢緞衣服。
奇怪的是,護衛們沒有跟進去,而是守在門外。
趙天雄一個人進了院子。
顧炎繞到院後,輕輕一躍,上了牆頭。
院子裏很安靜,隻有一間小屋亮著燈。
顧炎像貓一樣無聲地靠近,從窗縫往裏看。
趙天雄坐在桌前,對麵是一個穿青衣的人。
因為背對著窗戶,顧炎看不清那人的臉,但從身形看,應該是個女人。
“…時間不多了。”
趙天雄說,聲音裏帶著焦慮,“樓主已經不耐煩了。”
“急什麽。”
女人的聲音很冷,“東西在我手上,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但青衣樓…”
“閉嘴!”
女人厲聲打斷,“在這裏別提那個名字!”
顧炎心頭一震。
青衣樓——江湖上最神秘也最可怕的組織,據說樓主武功深不可測,手下有七十二煞,專門接各種暗殺和情報生意。
難道趙天雄和青衣樓有關係?
那麽小雅要殺他,又是為什麽?
顧炎正想再靠近一點聽清楚,突然感到背後一陣寒意。
他本能地向前一撲,一道銀光擦著他的後背飛過,釘在了前麵的樹上——是一枚柳葉鏢。
有人發現他了!
顧炎沒有回頭,直接一個翻滾,躲到了假山後麵。
幾乎同時,三枚飛鏢釘在了他剛才的位置。
“誰在那裏?”
屋裏傳來趙天雄的喝問。
顧炎知道必須立刻離開。
他借著假山的掩護,迅速翻牆而出。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但他沒有回頭,專挑小巷穿梭,很快甩掉了追兵。
回到暫住的破廟,顧炎才鬆了口氣。
今天得到的信息太多了,他需要時間消化。
趙天雄和青衣樓有關聯。
小雅的身份成謎。
有人警告他不要接這單生意。
還有那個武功路數和他相似的鬥笠人…
顧炎從懷中取出小雅留下的地圖,仔細研究。
青雲寺周圍的紅點,很可能是青衣樓的埋伏。
那麽小雅給他這張圖,是在幫他?
還是說,這本身就是個陷阱?
顧炎收起地圖,閉上眼睛。
殺手的直覺告訴他,三天後的青雲寺之行,絕不會像看起來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