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九)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星曾越古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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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到了祭祀五神的日子,她裹著用深海珠母貝染就的霧藍色綢緞禮服,十二道銀絲綬帶從腰際垂落,在祭壇火把的映照下泛著粼粼波光,珍珠腰鏈在暮色中泛著微光。楠赤足踏上玄武岩堆砌的祭壇,足踝銀鈴隨著步伐輕響,遠處落日正將雲層染成葡萄酒般的絳紫色,當楠踏上黑曜石祭壇時,各族代表不約而同屏住呼吸——魔族代表猩紅瞳孔微微收縮,獸族戰士的獠牙磕在陶杯邊緣,連素來高傲的羽人都收攏了翅膀。
明天和各族代表站在一起,代表們都稱讚著楠的美貌。
“這位小姐的儀態簡直比月光還動人,簡直是把極光穿在身上了“魔族代表晃著水晶杯裏的石榴酒,暗紅液體在杯壁上劃出蛇形痕跡,“聽說人類女子擅長用鮮花編發飾?不如來我們永夜城,深淵魔藤編織的永生花才配得上你。“
獸族大祭司摸著青銅鼻環悶笑,腰間狼牙項鏈叮當作響,他手中琉璃杯裏的石榴汁突然泛起漣漪——原來是獸族代表重重放下銅製酒樽,獠牙間溢出歎息:“美得讓人脊背發涼,就像暴雨前最後一片晴空,你們的獠牙都別呲了,你們沒聞到嗎?“他黧黑的手指劃過空中,“這小雌性身上的血腥味比北境暴風雪還冷,哪個倒黴蛋要真娶了她“話音未落就被羽人長老用翅膀扇了個踉蹌。
明天抱臂倚在青銅神像基座旁,看著楠耳尖泛紅卻仍昂著頭的模樣,喉結輕輕滾動。少女祭司袍袖下若隱若現的銀月圖騰刺青,讓他想起幾年前在聖泉邊撞見她沐浴時,那截被水汽蒸得粉紅的後頸。
當楠展開羊皮卷軸開始吟誦,整片山穀忽然陷入奇異的靜謐。螢火蟲從百裏外的森林成群湧來,在她周身織成流動的光繭。「致命運女神——」她的聲線像淬過月光的琴弦,祭壇四角的青銅鼎自發燃起蒼藍火焰。:
這聖詠般歌頌,懇請諸神側耳聆聽!
來自夜空靜耀閃亮的星星,古老光芒的呼喚,星辰、夜之女神、花劍。那次邂逅時融化人心的回眸,夢囈裏與祂純真的戀情,一次次望向天空——那道光芒是什麽?————請將安息,美麗的鑽石沉入海底,沉入記憶最深處。
盛大的煙花和一道柔美的光柱在她背後騰起,那一刻在所有族類的眼中,她仿佛便是是光明、希望與救贖的化身。
獸族代表突然捂住左眼,那裏嵌著的預言水晶正在發燙。他看見幻象中無數戰旗在楠飄揚的裙擺下燃燒,卻在對上少女純淨目光時咽下了警告。此刻所有生靈都屏住呼吸——楠揚起雙臂的瞬間,十二道虹光穿透雲層將她籠罩,發間銀簪化作光蝶四散。
“這根本不是祭祀“精靈長老的翡翠耳墜叮當作響,“是神降。“
盛典結束後,明天扯鬆了領口暗銀紐扣。祭壇下方,楠正被圍堵在十二神柱之間——人魚族捧著夜明珠匣子,半人馬侍衛舉著鑲有猛獁象牙的請柬,連亡靈法師都從黑袍裏掏出森白指骨雕成的玫瑰。
盛典結束後,明天扯開卡住肘部的獸皮帷幕,靴底碾過滿地凋謝的夜光花。他看見龍族使者正捧著星砂試圖裝進楠的衣兜,人魚祭司的貝殼項鏈都快掛到她脖子上了
“讓讓。“明天單手撥開擋路的半人馬侍衛,皮靴碾過亡靈法師掉落在地的玫瑰,“借過。“他用手臂格開舉著蜜酒湊近的矮人,在牛頭守衛噴著熱氣的鼻息前拽住楠的手腕。
“抱歉了各位,她和我有約了!“
他握住楠冰涼的手,虎口正好卡在那道未愈的獻祭刀痕上,
兩人加快腳步遠離了人群,來到一個不見人影的小巷子,月光在斑駁的石牆上流淌,遠處慶典的喧囂像被蒙在琉璃罩裏。楠突然攥住明天腰間的銀鏈,足尖點地時發間珍珠流蘇掃過他鼻尖。那個吻輕得像蝴蝶停駐,卻在眉骨間烙下灼燒的痕跡。
“阿楠,你“明天喉間泛起鐵鏽味,少女祭司袍上殘留的聖檀香鑽進肺腑。城牆陰影裏,他看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翼狀暗影,隨著笑意微微顫動。
“明哥哥,下次你要主動些。“楠將臉埋進他繡著雷霆紋的衣襟,遠處傳來十二聲鍾鳴,驚起棲在王旗上的夜梟。當流星撕裂夜幕時,她合掌抵住唇間的溫熱,“這顆星辰墜落時,我們的祖先還在用燧石取火呢。你說它的光芒裏,會不會藏著某個少女未說出口的祈願?“
楠依偎在明天懷中,兩人靠著高大的王都城牆,並肩欣賞著這繁星點綴的夜空,突然,一道流星劃過夜空,楠在他懷中祈禱許願。
“明哥哥,你知道麽?這道流星在數萬年前,也曾劃過這片夜空,我們神族的天象儀紀錄了那一刻,今人不見古時星,今星曾越古時人,據說這道流星有非常神奇的力量,隻要祈禱就能實現願望。”
“那你要祈禱什麽願望呢?”
“不告訴你,因為說出來就不靈了哦。”
三十個晝夜在蜜酒中流轉。第七次月圓那晚,明天踩著廚房後門青苔溜進地窖時,聽見陶罐後傳來窸窣聲。楠提著裙擺踮腳的模樣讓他想起捕獵中的雪豹——月光勾勒出她後背繃緊的曲線,腰封上象征神權的金雀花刺繡正在暗處發燙。
直到一天晚上,明天偷偷跑廚房吃宵夜,因為即便在王室內部,也是規矩嚴格,對他的身材體重都有不低的要求,隻能每天晚上悄咪咪的走到廚房,用仆人們的後門進去,拿點火腿吃,偶然看到楠也在悄聲移動在走廊上,避開了守衛,他一時間好奇,跟了上去,結果看見她偷偷潛入存放王國要務的機密室。
機密室的青銅門在寂靜中發出。月光透過氣窗將楠的影子拉長,她正將羊皮卷塞進纏著咒符的鮫綃袋,指尖在觸碰泰坦族布防圖時燃起幽藍火焰。明天踢翻銅燈台的巨響驚得她轉身,火苗順著地毯竄上神木桌案。
“永夜城用魔晶石換你一笑時我就該察覺!“明天劍尖挑斷她腰間的玉髓禁步,珠玉滾落的聲音像一串哽咽,“上個月你說要學泰坦族情歌,是不是就為了摸清王宮暗哨的位置?“
“你竟然是派到我身邊的間諜,阿楠,你貴為神國之公主,做出如此下等卑鄙之事,還虧我對你如此的喜歡。”明天怒吼著,一腳踹開機密室。
“我也是被逼無奈,明哥哥,請你聽我解釋,好嗎?”楠被嚇了一跳,她將機密塞入包內,急忙解釋。
“阿楠,要不是我喜歡你,我就會當場把你斬首示眾,你給我立馬離開這裏,把你偷的情報全部留下,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阿明,這些情報,我必須帶走。”
“為什麽,你們神族莫非想入侵我們泰坦族,兩族交好已有數百年,你們莫非又想點燃戰火,讓無數黎明百姓再度遭受苦難!”
楠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認了。
明天以劍劃地,接著兩人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佩劍向對方刺去,
劍刃相撞迸出火星,在楠頸側映出細長血痕。她突然卸力後仰,發簪墜地時濺起細小塵埃:“明哥哥的劍術課我可是滿分呢。“染血的指尖撫過明天緊繃的下頜線,“要不要賭賭看,是你的衛隊先到,還是我的瞬移咒生效?“
“這次算平手哦,明哥哥。”楠輕笑道,她主動將劍收回。
明天無奈,也將劍放回劍鞘。
“阿楠,你我都知道,兩族表麵友好,實則暗中厲兵秣馬,
“明哥哥,就此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能否與我多相伴幾日,我並非真心願意竊取你們的情報,隻是我······”
“阿楠,你我雖然皆有情誼,但是在兩族之間的取舍,我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泰坦族,我相信你也會選擇你的神族,從此刻起,你我再無關係。”盡管明天十分心痛,但他依然絕情的說出這番話,為了泰坦族,他必須這樣做。
“其實我這個泰坦之神,以前並不存在,那個時候隻有五個神明存在,世界之神、龍之神、鳳凰之神、玄武之神、猛虎之神,我的阿楠,她通過了祭祀神選,獲得了五神的認可,擁有了五神之力的使用權,我——泰坦族王子,隻是一屆凡人,原本我以為我們的族群會被她以摧枯拉朽之勢消滅,但是我想方設法,獲得了一種詭秘的力量,也就是詛咒之刃,哪怕擁有神明的力量,也是觸之即死。”
“這詛咒之刃有這麽厲害?”
“好好聽,”泰坦之神看了滿臉不屑的木子文一眼,“說不定以後你也會有和我一樣的遭遇,我可能窺到一絲未來的走向。”
“我何德何能啊,你們可是神,我就是一個小小的凡人,哪能和你們比,古話雲,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
“夠了,夠了,你繼續聽罷了。”
在神族的神力祭祀前,兩人再度相遇,明天瞞著自己的父王與母後,悄悄帶著一隻精銳部隊,來到神族的通天塔祭祀台附近,他要想辦法把這個祭祀台給毀掉,這樣神族在戰爭中再也沒有絕對的優勢可言。
突然,楠也帶著一隻軍隊攔住了明天的去路,她看到滿臉憤怒的明天,無可奈何的說:“明哥哥,你怎麽會來這裏?這裏是神族的領地,你快離開,不然若是被其他族人發現,你必死無疑。”
“想太多了!”明天咬牙切齒道,“你的力量不就是來源於那個祭祀台嗎?隻要毀掉它,你就得不到神的力量。”
通天塔的螺旋階梯浸著血月輝光。明天抬手示意重甲兵壓陣,玄鐵箭矢已搭上三百張硬弓。楠的銀甲在祭祀火盆映照下流淌著液態般的光澤,神族聖徽在她胸前折射出七彩光暈。
“不,你錯了,明哥哥,你莫非真的以為神的力量就藏在這通天塔祭壇中?”
明天一愣,他明顯沒想到這一點。
“你以為毀掉石階就能阻斷神諭?“她摘下頭盔時,發間纏繞的星砂簌簌飄落,“每次沐浴聖泉,五神的低語會順著脊柱爬進腦海。知道昨晚祂們說什麽嗎?“染著丹蔻的指尖劃過劍身,“說你未來將會成為毀滅世界的種子。“
“明哥哥,我若想獲得這五神之力,唯有得到五神的認可,方可將五神殘餘在世間的力量全部吸收,才有資格成為真正的神明,祭祀台隻是一個象征意義罷了,就算你毀了它,我依然會在固定的時間開始獻祭自己。”
“獻祭自己?”明天緊緊握住劍,走向她,楠也向他走來,兩人剛好到了雙方軍隊都聽不到聲音的位置,“你是何意?難道如果神不認可你,你就會死掉,對嗎?”
“是的,曆史上,我的好幾個先輩都是這樣慘死的,他們獻祭自己後,以魂魄的形式拜見五神,但是沒有得到五神的認可,因此神魂俱滅。”
“魂魄?此話當真?”
“當真。”
“阿楠,這是不過是傳說,我在王室檔案館看過不少的相關紀錄,神明的確存在過,但是否能成為新神,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情,你就別指望那個虛幻的東西了,什麽狗屁永恒,阿楠,你不過是在騙我罷了。”
“可神之力不也曾是傳說中的東西嗎,但五神之力依然會在通天塔祭祀後降臨到我神族曆代被認可之人身上,有明確的記載,盡管距離上次被神認可繼承五神之力的人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許久,但這就說明傳說不是虛構的。”
“既然繼承了五神之力你就會永恒,那麽為何你的那些祖先都死了?”
“不,他們並沒有死,永恒並非單一的生命形態,他們以一種無法被凡人理解的形態活著,隻是缺乏與我們神族的溝通方式。”
“你······那你以後也會以這種方式活著?這跟死了有什麽區別。”
“明哥哥,這是我們神族的信仰,你無法理解我,我明白。”
明天因為憤怒嘴角抽動了幾下,他實在無法理解神族的所謂信仰,因為神族是四個種族中,自然壽命最長的,至少能活兩百年,但是他心愛的楠卻要獻祭自己,去獲取那虛無縹緲的神力,他開始對所謂的神,有一種強烈的厭惡和報複之心。
“你們神族既然擁有神之力,為何還想攻擊其他族群?”克製住自己的怒火,明天接著質問她。
“因為神族想統一,這樣能避免更多的殺戮,這千年來,幾族多少英年才俊亡於族群間的戰爭,雷霆手段,方顯仁慈。”
“仁慈?放屁!我看就是你們神族因為土地不適合生存,想占據其他生靈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來供養你們神族,可笑,阿楠,我知道你們的真實目的,何必再掩蓋事實呢?”
“明哥哥,我也是迫不得已,”楠深吸口氣,她的眼圈已經微微泛紅,“我並不想與你······但我的族人在那貧瘠的土地上,已經忍受了太多太多,神族的領地本來就在宇宙邊緣,隨時都有潮水般的怪獸襲擊我們,神族為護天下四族已犧牲太多太多,我們曾試圖與你們包括其他族商量,能否為我們多提供糧食,但都被強硬拒絕了。”
“糧食?你們如果隻想要糧食,為什麽不和我商量,我可以幫你們度過難關,我們泰坦族的糧倉一直都是飽和狀態,每年剩餘的糧食都拿去釀酒了,你跟我說,我可以讓父王以成本價賣給你們,甚至可以直接贈予你們,這樣你們不用為糧食擔心,也不用再啟戰事!”
“不,明哥哥,你還不明白麽?神族的戰爭機器啟動了,全族上下都在為了戰爭準備,你我都無力阻止。”
“阿楠,你!”明天咬牙切齒的盯著她,“為什麽你就不肯聽我一言呢?明明你我可以······”
“明哥哥,傳說,世界之神看不慣四神對所謂命運女神的臣服,想要將命運除掉,所以到時候我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獲得五神中世界之神的認可。”
“那這世界之神為何要反抗命運?”明天困惑的問。
“就是為了讓世間不再有神明的存在,命運與神明的存在,讓整個世界的生命被祂們所支配,傳說中,世界之神斬殺了另外四個神明,然後祂與命運抗爭,盡管失敗了,但祂用詛咒之刃自殺,讓整個世界不再有神明的存在,所有的生命迎來了一個沒有神的時代,這個時代被稱作新生命的黎明,這也是如今神之力散落世間,唯有通過祭祀得到神明殘魂的認可才能聚集力量的原因。”
“世事微塵裏,吾寧愛與憎,傳說歸傳說,別想太多。”
“明哥哥,我其實並不想繼承所謂五神的力量,剛剛是我言重了,是氣話,別當真,好麽?我其實隻想與你在嫻靜之處,拋下一切身份,寧靜的度過此生。”
“夠了,阿楠,你我私情,在兩族生死存亡麵前,不值一提,若是未來你我戰場相見,切莫留手。”
“明哥哥,也請你,務必珍重。”
明天沒有再搭理她,打算自顧自率領軍隊離開了神族領地。
這時,楠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邊:“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明哥哥,你我之間真的再無回旋餘地了麽?我真心願意拋下一切,與你廝守一生。”
盡管明天本身依然愛著她,但他嘴巴裏麵冒出的話卻深深傷害了她。“阿楠,你好自為之,你貴為五神之力繼承者,我這個凡人可配不上你,你若想殺我,現在動手吧,不然下次見麵,誰生誰死,可就不好說了。”
兩人心照不宣的隔著兩邊對峙的軍隊望向彼此
“明哥哥,怎樣才能將我對你的愛,銘刻在你心中?”
“愛?阿楠,你莫要再說笑了,你我終究要為了各自族群的存亡而戰,從此,你我恩斷義絕!”
楠也不再說什麽,她的眼睛泛起了淚花,仿佛下定了決心,扭頭走回軍隊。
半年後,楠已然在通天塔得到了神的認可,她擁有了五神之力,其他族在她強大的威懾下,心驚膽戰的簽訂了共同防守條約。
神族鐵騎踏破最後一道防線那日,明天站在瞭望塔看見地平線上的金光。楠懸浮在萬千亡靈大軍之上,十二道神輝編織成荊棘王冠。當她抬手降下天罰時,那些曾落在眉間的星光,都化作了貫穿泰坦族圖騰柱的雷霆。
“不滅者軍團——由擁有五神之力的阿楠,將已死之人的軀體賦予神力製造的,在不滅者軍團的輔佐下,神族很快統一了各族,隻剩我和極少數的遺老還在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