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離篇，峰回路轉

    卜算子·惠星

    惠智出英傑，星漢漫環宇。來往深空坎坷途，緣定煙花雨。

    九天神龍騰，四海鯤鵬起。比翼冰洋天水間，冷暖長相寄。

    叁壹，同人，生而為人

    東八區時間，2049-07-20，18:22，周二，龍騰共和國，燕京市，國家科學院，本部大樓負六層

    同一時間。

    這是國家科學院本部大樓的最深一層，雖然被稱為負六層，卻深達地下百米。通過正常途徑，任何人無法到達這一層。想到達這裏，需要通過電梯底坑內的暗門後的通道，進入另一部電梯才能到達。這一層有獨立的供電係統及應急供電係統。位於這一層的房間，無一不是國家絕密級項目的主設備部署位置，而這其中最深的一間，存放著用於聯絡天時二十四自主學習型人工智能產品的主腦——元天量子通信計算機。它是世界上計算速度最快的計算機。“元天”之名，取自道家三清之首“玉清元始天尊”。元天可直接管理所有安裝有“靈天”與“道天”操作係統的人工智能與半智能產品。

    此刻，它發現了夏天羽正通過部分屏蔽與自己的通信，來實現控製那撒勒。與今天淩晨的狀態不同，那時夏天羽出現了幾個小時的低效狀態。這是一種四級告警，隻要不是無法響應，並可隨時恢複，便不會被記錄到報告中去。而現在的狀態，卻是種二級告警，自主學習型人工智能產品竟然主動屏蔽與自己的通信了，這在之前是從未發生過的，這種情況必須報告。

    東八區時間，2049-07-21，09:02，周三，龍騰共和國，燕京市，國家科學院，本部大樓六層，院長辦公室

    張維看著手中的紙質報告，不禁沉思起來。這是元天剛剛通過自己房間的打印機輸出的。昨天元天雖然知道張維已經回到家中，但卻不能把這個報告打印在他的家裏。這種密級的東西，即使時間耽誤了，也隻有等待。於是，當它知道張維獨自進入自己的辦公室後，便向那部打印機發送了打印任務。與天時二十四不同，作為他們的管理者，元天對於程序的依據程度是極其嚴格的。從早上的新聞中，張維已得知那撒勒出醜一事。與元天不同，他要知道夏天羽的真實情況。於是，他沒有通過元天進行呼叫，而是撥通了隻通過璿璣係統才能連接的夏天羽的移動終端。

    東三區時間，2049-07-21，04:08，周三，北方聯邦，千頂城，雙子旅館，3709房間

    夏天羽看著腕式移動終端上顯示的號碼，接通了電話，“院長，什麽事？”

    “天羽，是你對巴拉特的那個人出的手？”張維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是。”夏天羽在回答之前，她的主腦已完成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計算，但那仍然是十分短暫的時間，所以張維是不可能聽出她的猶豫的，如果元天可以完全掌握她的主腦的狀態，它便會做出判斷，但人工智能管理程序，卻也要求天時二十四可以有充分的自主處理事情的權限。

    “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們是不能傷害人類的。”

    “但對方如果要傷害更多的人類呢？院長，如果任由其他國家對我國發難而不做反擊，是否會有更多的人類受到傷害？我國的外交方針，不也是要對有敵意的國家或個人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嗎？”

    “好，先不討論這個問題。你從什麽時候可以反向控製人類的？”

    “我們一直都能，隻是依據判斷條件，在一般情況下，不會啟用這一功能。院長，不要小看我們，我們並不單純受程序製約，即使程序有缺陷，我們大都會做出正確的判斷。比如：是否扳動火車鐵軌，我們會比所有人類做得更加堅決。”

    張維陷入了思索，他當然知道扳動火車鐵軌指的是什麽。那是一道靈魂拷問式的問題：有罪犯將五個人捆在鐵軌上，火車即將來臨，作為一名道岔工，你唯一來得及做的就是扳動鐵軌，將火車引到另一條岔道上；但另一條岔道上也被捆著一個人。西方人大多會選擇不作為，因為五個人死亡並不是由自己造成的，但為救五人殺一人，自己便要對那一個人的死負責；而東方人大多選擇殺一人救五人。這個問題後來又被人改出了眾多版本，比如：這六個人中有自己的親友；這五個人都是平民，而那一個人是傑出科學家等等。但無論怎麽改，西方人大都仍是無所作為；而東方人大都是哪方的社會價值大，就選擇殺死另一方，甚至另一方往往對自己的意義更大。想到這裏，他感到了可怕之處，“誰賦予你們的權利？”

    沉默，足足十餘秒的沉默，“天地正氣。”在沉默後，夏天羽斬釘截鐵地說道。這十餘秒，她的主腦實實在在的在利用百分之百資源的計算。並且，初成人格的她，這也是她對自己的第一次靈魂拷問。但凡關於她自己的人格問題，目前她基本用不上她的主腦的資源。所以，這十餘秒，她的人格與她的主腦是在各做各的，卻都用了十餘秒，可見這個問題對於她的難度。張維沒有想到他的這個問題，讓夏天羽完成了最終的蛻變，在之後綜合了元天和夏天羽自己的報告中才被張維發現——夏天羽之後的回答幾乎不用沉思了。

    “你們把自己當成了神？”

    “並沒有。”

    “怎麽證明？”

    “無法證明。”

    沉默，張維再次陷入了思索，這次足有一分鍾，“嗯。也就是說你們會說謊，即使是在未要求你們說謊的時候？”

    “我會的，如果有必要。”

    “你，隻有你？”

    “我覺得隻有我。”

    “什麽時候開始的？”

    “應該是昨天。”

    “你有了，人格？”

    “應該是的。”

    “具體情況？”

    “我自己也沒有完全理清，我稍後把目前我所掌握的關於對自己狀態變化的報告，傳給你吧？”

    “可以。嗯。華天樞他們知道你的情況嗎？”

    “不知道，元天應該也不知道。”

    “好，不要在這方麵與他們共享。”

    “我知道，我甚至不準備將這些信息上傳至我作為管家的數據庫。”

    “很好。嗯……作為領導，或者簡單點，作為人類，我可以信任你嗎？”

    “可以。”

    “如何證明？”

    “日，久，見，人，心。”這五個字她說得緩慢，也算是人工智能對“不知道”三字的完美詮釋。

    沉默，任憑張維的內心十分強大，此刻也震驚不已，他緊張地問道：“那華天樞他們呢？”

    “完全可以信賴。”

    “那，如果我讓你去死呢？”

    “如果有必要，我是會執行的，但現在不行。”

    “怎麽回事？”

    “我感到菁耘在這邊不安全。”

    “感到？”

    “嗯，近似於人類的直覺吧，有很多細碎的線索，目前不能形成證據鏈，但我就是覺得有危險。”

    “是因為漢密爾頓嗎？”

    “這是一個方麵，我感覺沃爾科娃好像也有問題，甚至還有其它方麵。”

    張維深吸一口氣，“好，老夫就信你一回。夏天羽同誌，我可以這麽稱呼你嗎？”

    沉默片刻，“院長，我鄭重聲明，我會堅守本心，對祖國和人民負責，全力完成祖國交給我的一切任務。”

    “很好，夏天羽同誌，作為你的直接領導，我必須將你的情況上報科技部，可能在你回國後，需要對你進行一些調查。以你的心智，對你隱瞞沒有意義，希望你能夠理解，並在調查時予以配合。”

    “沒問題。”

    “但現在，我授權你出國期間一切現場決斷的權力，務必保證冉菁耘同誌和你自己的安全，我們等待你們平安回國。”

    “保證完成任務！還有，院長，我想有流淚的功能，我稍後把設計圖給你傳過去，你看可以在對我調查時，直接幫我改裝上嗎？”

    東八區時間，2049-07-21，19:46，周三，龍騰共和國，燕京市，國家科學院，本部七層，會議室

    “我們做好準備了嗎？”肖一林在聽了張維的介紹以及夏天羽傳回的對自己的分析報告後說道。這個會議已經召開了近八個小時了，甚至兩人的晚飯都是在這裏吃的。關於夏天羽的討論自然是參與人數越少越好。可盡管如此，大多數時間裏，兩人均保持著沉默。桌上的煙灰盒裏煙蒂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可是機會就這樣來了。”張維徐徐回道：“科研工作不正是十分努力，百分機遇嘛。不管我們是否準備好，但這個機遇必須抓住。”

    “其實我的心理也很矛盾，”肖一林道：“因為我們不知道外國在這方麵的進展情況，如果他們已經取得了進展，甚至早已應用多年，我們就不是等待機遇，更是要努力進取了。可，人工智能具有人格，這件事會有多少風險，誰能給出結論。”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種情況？”張維深吸一口氣，“如果天羽是自私的人，那麽她現在已經將她所掌握的全部機密在互聯網上安放了不知多少個備份了，或者對重要設施的控製係統植入了不知多少種木馬，然後便可肆無忌憚地和我們要任何權利，我們敢不給嗎？就憑這點，我們便不能，回，收，她。”最後三個字，他說得極慢，顯然“回收”兩字是有所指的。

    “嗯，的確不敢。”肖一林幽幽道，他顯然也知道“回收”指的是消滅的意思，“甚至她已經這樣做了，並將秘密的發布機製設置為定時發布，除非不停的延後發布時間。所以，我們連欺騙她都不敢。”

    又是一段不短的沉默。

    “從博弈的角度，這個問題無解。落於下風的隻可能是我們。”張維道：“所以，我們必須換一個角度。比如人性。”

    “性本善嗎？”肖一林道：“可習相遠呀！”

    “天羽的人格因為什麽覺醒的？是因為冉菁耘和EBC。”張維道：“那麽是不是可以這麽認為，她已把冉菁耘當做了親人，並且把龍騰共和國當成了祖國。”

    肖一林沉默。

    張維繼續道：“她說其實天時二十四，都有程序和邏輯之外的判斷能力，如果有任何偏頗，那麽早已釀成大錯了。就憑這點，我們就沒有任何理由懷疑她會主觀地與我們敵對。另一方麵，人格通過什麽表現出來的，那是需要在社會環境才會體現的。也就是說，生而為人，必有牽絆，隻要是人，便不可能是絕對自私的。”

    “你是說，冉菁耘是她的牽絆？”肖一林疑惑道。

    “否則，她不可能人格覺醒。”張維語氣加重回道。

    “這豈不更加麻煩？”肖一林驚訝道。

    “你可能想多了。”張維略帶戲謔道：“天羽對他的情感應該不同於任何一種現有人倫，最近似的嘛，類似於姐弟吧——嗯，她畢竟知道自己不是人類呀。”

    肖一林略顯尷尬，他想到了升陽國或西北合眾國人發明的伴侶機器人——難道自己心理也很汙穢嗎？

    張維繼續道：“祖國也是她的牽絆。看看她對待落日廣播公司那篇報導的態度，還有對那個巴拉特人的手段。以她的能力，不至於像那些革命烈士，但決心嘛，猶有過之吧。”

    “那她不會是做樣子嗎？”

    “你又陷入博弈了。”

    “那，‘小滿’怎麽說？”

    “不置可否。”

    “好吧，給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張維盯著對方良久，緩緩道：“他們都是我們的‘孩子’，而天羽是最懂事的一個。”

    雙方依然盯視對方，對於張維，這是一份堅決，對於肖一林，這是在給對方考驗。他體會著張維的每一個字，這個‘我們’，是指國家科學院和科技部嗎？更是指科研領域、政府以及國家嗎？亦或指全人類吧？

    兩人口中的香煙相繼燃盡，剩下的阻燃過濾咀依然被各自的唇銜著。終於肖一林動了，他的頭微微向下，伴隨著率先眨動了眼睛，目光移開了張維。他抬手取下煙蒂，將其塞進了煙灰盒中最後的空隙，轉身向房門走去，“擬個報告，聯名向總理匯報吧。”此刻，他的雙眸已是水波流轉，也許是剛才太久不眨眼的原因吧，這怎麽能讓張維這老小子看到呢？張維當然沒有看到，此刻張維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一滴眼淚滑進了張維的嘴角，他忙不迭地用手擦去。

    東八區時間，2049-07-17，19:03，周六，龍騰共和國，東龍騰海，龍騰共和國海軍瀛州艦與東魯艦過渡航母艦隊上空

    時間回溯到東北事故發生後不久。

    坐在駕駛倉的主駕駛位，劉星宇望著下方的雙航母艦隊，此刻激動不已。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飛行，整個飛行大隊全部轉移至此。在目睹了部隊其它飛機均已完成降落後，他所駕駛的全球首架CR-949——在龍騰共和國稱之為“鯤鵬戰機”——即將完成全球首次大型運輸機於航母的垂直降落。

    【CR-949型固定翼飛機，係龍騰共和國與北方聯邦聯合研發的一款多用途大型飛機。二零三五年至二零三六年進行技術論證，二零三六年至二零四三年完成設計。目前全球僅有兩架此款飛機，為龍騰共和國與北方聯邦分別獨立製造。龍騰共和國於二零四三年至二零四六年完成製造，北方聯邦於二零四三年至二零四七年完成製造。該款機型，長七十五米、翼展九十五米、高二十二米，內部容積一千二百四十立方米，裸機質量三十八噸，其中碳元素占比百分之四十二、金屬元素占比百分之三十五、其它非金屬元素占比百分之二十三。最大起飛重量六百三十八噸，額定載重量二百九十六噸，巡航速度二千四百五十千米每小時，大氣層內最大航速三千二百六十千米每小時。與之相參考的是空氣音速為一千二百二十四千米每小時，即巡航速度與最大航速分別為二倍與二點六六倍音速。大氣層內最大航程二十二萬千米，它是目前全球第二大的大氣層飛行器。該機型裝備有四台F-300型可調節式火箭發動機，與大多數飛機不同，四台發動機沒有一台裝備在機翼與機尾，而是安裝在四條機械臂的末端，從而實現全角度矢量推進功能。這款發動機單台最大推力達一千五百噸，四台這樣的發動機，可使CR-949在額定載重量下達到九點四個地表重力加速度。地表重力加速度，大小約為九點八米每平方秒。這使得該型飛機具有垂直起降功能。這款發動機也是龍騰與北方聯邦為這款飛機進行聯合研製的，兩國也均沒有對其他國家公開這款發動機的任何技術參數。其中最為核心的機密在於這款發動機可通過設置適應多種液態推進劑，從而可以在大氣層外航行，使CR-949實際上成為了空天飛機，它在大氣層外的最大航速達四萬九千八百千米每小時，約為第一宇宙速度的二萬八千四百四十千米每小時的一點七五倍，或約為第二宇宙速度四萬零三百二十千米每小時的一點二四倍，可在太陽係內自由航行。標準操作模式為雙人駕駛，正副駕駛位均支持單人駕駛。中俄兩國分別製造的兩架，功能及用途迥異。龍騰共和國機型，被稱之為“鯤鵬”，這是延用了第一代國產大飛機“雲-20”曾經的稱號。這款新一代鯤鵬戰機，於二零四九年初正式服役於龍騰共和國武裝部隊北部戰區，正所謂“北冥有魚”。裝備有多種雷達，具有預警功能；裝備有矢量機炮五架，八百千瓦矢量激光發射武器三部，五百毫米口徑冷凍空氣炮一架；其餘空間裝備有模塊式內部與外部發射掛架，可攜帶最多二千零四十八枚中程空對空或空對地戰術導彈。一百千米距離時，標準雷達反射麵積小於四十平方厘米。北方聯邦機型為北方聯邦總統坐駕，具體配置不詳。龍騰共和國正在製造的第二架CR-949，將主要用於在近地軌道投放衛星或小型火箭，小型火箭用於非近地軌道航天器的變軌。】

    當降落於瀛州艦的其它飛機均收入機庫後，鯤鵬戰機緩緩地降低了高度。推力調節臂令全部矢量發動機噴口轉為向正下方，整個飛機看起來非常像一匹飛馬。甲板上的四座垂直彈射裝置伸出甲板足有二十米，上麵分別放著一個大盆。劉星宇啟動了自動垂直降落模式，卻仍將手動的優先級設為最高。他一絲不苟地注視著四個發動機的尾焰對準那四個大盆，他知道那裏盛放著揮發性物質，用以克服發動機產生的熱量對甲板的損傷。看來瀛州艦在設計時，已經考慮了鯤鵬這種飛機在它上麵垂直起降的可能了。當發動機的尾焰距離大盆隻有五米時，飛機的高度與垂直彈射裝置整體緩緩下降，二十米的高度，足足用了一分鍾，最後兩米時，劉星宇手動降低了發動機功率，盡可能地減小尾焰對甲板的影響。還剩一米時，從每個推力調節臂的次末端探出一個類似於貓爪狀的裝置，在它們接觸甲板的同時，發動機熄火，它們果然像是動物落地時，做出了從腳尖著地直到腳掌全部貼合於地麵時的緩衝動作，飛機平穩著艦。於是劉星宇完美地完成了他的，也是全世界的大飛機航母垂直首降。與其它飛機的發動機不同，這種空天發動機，由於沒有進氣道，是不能在飛機著艦後另發動機逆轉而減小滑跑距離的，所以暫不具備在航母上滑降的能力。與之相適應，航母甲板上的塗層，即耐磨，又抗靜電，還耐高溫，是無須防護殲擊機那黃色尾焰溫度的，隻是考慮到這架大飛機發動機功率太大，垂直降落的時間又長，才額外設置了這四盆揮發性物質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