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轉了過來。
    一張布滿溝壑的臉，皮膚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灰白，眼袋深重，眼神……袁洋第一時間想到的詞是“渾濁”，但隨即又覺得不準確。那裏麵似乎沉澱了太多東西，多到把光都吸了進去，隻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年紀看起來確實不小了，五十歲？或者更大？頭發花白，稀疏地貼在頭皮上，穿著寬大的病號服，更顯得他身形單薄，幾乎要被那衣服吞沒。
    “你看我幹什麽？”沙啞的聲音響起，像是老舊的風箱被猛地拉動，帶著粗糲的摩擦感。
    袁洋心裏咯噔一下。得，不是個啞巴，而且看起來……神智還算……在線？至少知道有人在看他。
    “呃，沒什麽，大哥。”袁洋努力擠出一個自認為和善的笑容，雖然他知道自己現在頂著“精神病嫌疑人”的身份，笑起來可能有點驚悚，“剛來，打個招呼。”
    那人沒接話，隻是用那雙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袁洋，特別是在袁洋手腕的束縛帶上停留了幾秒。
    “新來的？”他又問，聲音依舊沙啞。
    “對，新來的。”袁洋點點頭，順勢往自己的床鋪挪了挪，試圖拉開一點距離，主要是離那顆黑得發亮的命運晶石遠一點。這玩意兒看著就瘮人，跟個黑洞似的，總覺得靠近了會被吸走點什麽，比如……智商？
    “犯事兒了？”對方追問。
    袁洋嘴角抽了抽。大哥，你這問話方式很刑啊！咱們這是精神病院，不是派出所。
    “誤會，都是誤會。”袁洋含糊道，“做好人好事，結果……你懂的。”
    那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懂？我不懂。在這裏，懂什麽都沒用。”
    袁洋心裏一動。這話……有故事啊。
    “大哥，怎麽稱呼？”袁洋試探著問。
    “叫我老王就行。”老王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語氣平淡，“名字不重要，在這裏，我們都是病人。”
    “王哥。”袁洋從善如流，“我看你一直看窗外，外麵有什麽好看的嗎？”
    老王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沒什麽好看的。就是看看……看看這天，這地，這籠子。”
    他的聲音裏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絕望？
    袁洋感覺自己的八卦之魂有點蠢蠢欲動，主要是對那顆黑色晶石的好奇心壓倒了一切。這玩意兒到底是怎麽形成的？這位王哥的人生到底經曆了怎樣的大反轉？
    “王哥，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啊？”袁洋沒話找話。
    “以前是。”老王的聲音低沉下去，“風光過。”
    “哦？怎麽說？”袁洋立刻豎起了耳朵，來了來了，關鍵信息要來了！
    老王的眼神飄忽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
    “十年前……”他頓了頓，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說，“十年前，在建材行業，誰不認識我王耀？”
    王耀？袁洋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沒印象。看來不是什麽全國知名的大人物。
    “那時候，生意做得大。”王耀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嗯，或許是曾經的意氣風發？“出門都是前呼後擁，銀行追著給我貸款，飯局上都是捧著我的人……”
    袁洋聽著，腦子裏自動播放起了“大哥大哥歡迎你”的bg。這位王哥，曾經也是社會人啊。
    “那後來呢？”袁洋小心翼翼地問，生怕觸碰到對方的痛處，打斷了這關鍵的“劇情”。
    王耀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剛剛那一絲神采消失得無影無蹤。
    “後來……嗬……”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充滿了自嘲，“步子邁大了，扯著蛋了。”
    袁洋：“……”這形容，雖然粗俗，但……很形象。
    “市場不好，資金鏈斷了。”王耀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沉悶的痛楚，“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老婆跑了，公司散了，供應商堵門，銀行催債……”
    他一句一句地說著，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袁洋的心上。
    袁洋看著他頭頂那顆黑得深邃的晶石，仿佛能從中感受到那段急轉直下的命運軌跡。從眾星捧月到眾叛親離，這落差……確實夠大的。
    “最難的時候，有人給我指了條‘明路’。”王耀的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味道，“說是海外的大項目，穩賺不賠，讓我押上全部身家，再借點高利貸，就能翻本……”
    袁洋心裏咯噔一下。這劇情……有點耳熟啊。殺豬盤？
    “結果呢？”袁洋明知故問。
    “結果？”王耀猛地轉過頭，渾濁的眼睛裏爆發出一種駭人的光，“結果就是個局！徹頭徹尾的騙局！房子沒了，錢沒了，還欠了一屁股還不清的債！”
    他的情緒激動起來，雙手緊緊攥著床單，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些人……那些人……”他喃喃自語，眼神開始渙散，“他們逼我，他們堵我的門，他們說要我的命……”
    “後來……我就到這兒了。”王耀的聲音又低了下去，恢複了那種死寂的平靜，仿佛剛才的激動隻是曇花一現。
    袁洋沉默了。
    好家夥，這劇情，簡直是標準版的“人生滑鐵盧豪華套餐”。從順境巔峰一路俯衝，中間還帶漂移和翻滾，最後直接砸穿地心，凝結出這麽一顆黑得純粹的命運晶石。
    係統誠不欺我，這老哥果然是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係統，這黑色晶石，我取了之後，他會怎麽樣？”袁洋在心裏默默問道。
    【獲取後果：一旦晶石被取走，該個體命運將失去支撐，回歸其原有軌跡。】
    係統的回答冰冷而機械。
    原有軌跡？王耀的原有軌跡是什麽？是那個風光的建材老板？還是……破產後、被逼債、精神崩潰前的某個節點？
    袁洋有點糾結。
    取吧，任務要求，而且自己還等著完成任務轉動輪盤救蘇瑤呢。這黑色晶石看著也不像啥好玩意兒，留在王耀頭頂，估計他的“逆境”還得持續。
    不取吧，萬一他的“原有軌跡”比現在還慘呢？雖然袁洋覺得，都進精神病院了，再慘也慘不到哪兒去……吧？
    而且，這可是黑色晶石啊！代表著從順境跌入逆境。自己拿了這玩意兒，會不會沾上什麽黴運？係統說明裏可沒說拿了黑色晶石會有什麽副作用。
    “喂，小子。”王耀的聲音打斷了袁洋的思緒。
    “啊？王哥，怎麽了？”袁洋回過神。
    王耀指了指袁洋手腕上的束縛帶：“這玩意兒，勒著不難受？”
    袁洋低頭看了看，苦笑道：“難受啊，跟個金箍似的，動都動不了。”
    “我以前……也戴過。”王耀的眼神有些複雜，“剛進來的時候，不老實。”
    袁洋心想，您老這狀態，看著也不像多“老實”啊。
    “手伸過來。”王耀突然說道。
    “啊？”袁洋一愣。
    “我給你解開。”王耀的語氣很平淡，似乎隻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袁洋有點猶豫。這老哥……靠譜嗎？萬一他解到一半，突然發病怎麽辦？
    但看著王耀那平靜（或者說死寂）的眼神，袁洋又覺得，他可能隻是單純地想做點什麽。
    而且，這束縛帶確實硌得慌，能解開總是好的。
    “那……謝謝王哥了。”袁洋把手伸了過去。
    王耀湊近了些，花白的頭發幾乎要碰到袁洋的手。袁洋聞到他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類似舊書本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
    王耀的手指不算靈活，甚至有些微微顫抖，但他擺弄束縛帶卡扣的動作卻意外地熟練。袁洋猜測他可能真的自己研究過這玩意兒。
    “哢噠。”一聲輕響，束縛帶鬆開了。
    袁洋活動了一下手腕，感覺血液重新順暢流動的微麻感傳來，舒服多了。
    “王哥，謝了！”袁洋真心實意地道謝。不管怎麽說，人家幫了自己一個忙。
    “沒什麽。”王耀擺擺手，又縮回了自己的床位，重新望向窗外，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袁洋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他頭頂那顆懸浮著的黑色晶石。
    時機……似乎成熟了。
    救人要緊，蘇瑤還在等著自己。至於王耀的“原有軌跡”……聽天由命吧。也許回歸原有軌跡，對他來說反而是種解脫呢？至少，不用再被這代表“逆境”的黑色晶石壓著了。
    袁洋不再猶豫。
    集中精神，對著那顆黑色的晶石伸出手。
    他的指尖並沒有觸碰到任何實體，但在他的感知中，一股冰涼、沉重，帶著濃濃衰敗氣息的能量，順著他的意念，從王耀頭頂被剝離，然後……湧入了自己的身體。
    那感覺，就像是三伏天被澆了一桶冰水，透心涼。但又不僅僅是涼，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重”，仿佛背負了什麽無形的東西。
    袁洋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再看王耀頭頂，那顆黑色的晶石已經消失不見了。
    而王耀本人……似乎毫無所覺，依舊維持著那個望向窗外的姿勢，一動不動。
    成了？
    就在袁洋疑惑之際，腦海中響起了係統那熟悉的提示音：
    【檢測到宿主獲取黑色命運晶石一枚。】
    【任務：獲取命運晶石（11），已完成。】
    【命運輪盤可再次轉動。】
    呼……袁洋鬆了口氣。任務總算是完成了。雖然過程有點……奇特。
    但好歹完成了任務，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現在，該是轉動命運輪盤的時候了！希望能來個給力的東西，幫自己離開這個鬼地方，找到蘇瑤！
    袁洋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想要召喚出命運輪盤。
    “小子。”
    王耀的聲音再次響起，嚇了袁洋一跳。
    袁洋猛地抬頭看向王耀。
    王耀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來，正看著袁洋，那雙原本渾濁的眼睛裏，似乎……有了一點點不一樣的東西？不再是純粹的死寂，好像多了一絲……困惑？
    “你……”王耀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