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京都港。
    海風裹著鹽粒掠過青石板，京郊港的晨鍾撞碎薄霧，十餘艘朱漆樓船首尾相接，桅杆上"南海神廟祭"的杏黃旗獵獵作響。
    但早起的漁民卻發現了今日的不同尋常，治安廳的市舶司官吏慣用的象牙算籌被隨意丟棄在樟木箱上，本應核算蕃貨的案台此刻站著三個身披灰色軍裝的治安廳士兵。
    他們腰間配備的馬刀在晨光中泛著冷光，粗糲的手指正翻檢著三佛商船卸下的胡椒袋。
    碼頭苦力們縮在貨堆陰影裏交頭接耳，往常市舶司驗貨物的時候，如今卻傳來馬刀摩擦的鏗鏘聲。
    舒文建扛著麻袋在棧橋邊佝僂前行，昔日掌舵的手掌如今布滿裂口，他小心翼翼地湊近值守的治安廳士兵問道：“軍爺，今日為何戒嚴啊？”
    士兵本欲直接驅趕舒文建，但他認出了舒文建：“你就是馬伊大撤退時首航的舒文建，舒老大？”
    舒文建幹笑著拍拍手，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嗨，軍爺說笑了，小的連條像樣的船都沒有。”
    他本是京都港數一數二的船老大，但是在馬伊大撤退的時候，他手中的四十條漁船都協助黑騎軍撤退的時候被叛軍擊毀，而如今他也隻能在京都港碼頭上做點苦力討生活。
    治安廳士兵猛踢皮製脛甲並攏腳跟，右手三指並攏扣住左胸金瑾花徽章之上：“感謝您對帝國的無畏付出！”
    舒文建肩頭麻袋豁然裂開道口子，南海香料細碎地漏進甲板縫隙。他佝僂著用布滿裂口的手掌反複搓擦粗麻衣擺，顯得十分局促。
    "南海艦今日歸港。"治安廳士兵繼續說，領口上灰色鷹徽的在晨霧中泛著清冷的光芒，"黑海巨獸蘇醒，南海艦隊戰敗。”
    舒文建聽罷，眯眼望向港口濃霧深處，鐵鏈絞盤聲正撕開晨霧：“黑海巨獸蘇醒，南海艦隊必定損失慘重！”
    數百輛包鐵牛車碾過青石板，每輛車轅套著五頭口吐白沫的健牛，粗麻繩在貨箱棱角處勒出深深凹痕。
    樟木箱表麵密布青銅鉚釘，接縫處糊著南海巨鯨脂熬製的防水膠。
    舒文建眯眼仔細辨認著箱體上的烙印，“第九司！”他暗自驚呼。箱體上的青銅鈴無風自動，發出令人心悸的叮當聲。
    第九司在民間僅存於百姓茶餘飯後的碎語之中，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的見過第九司。
    舒文建倒吸涼氣，問道：“軍爺，這第九司怎麽也出來了？”
    治安廳士兵揮揮手，低聲回應道：“舒老大，快走吧，贏流軍馬上要戒嚴了。”
    治安廳士兵話音剛落，隻見頭戴猙獰修羅麵具的贏流軍士兵如同赤潮一般湧入了京都港碼頭。
    當第九輛牛車經過時，某隻貨箱突然傳出沉悶撞擊聲。舒文建佝僂的脊背瞬間繃直，布滿裂口的手指死死摳住肩頭的麻袋。
    覆蓋箱頂的吉貝布被頂起半寸，露出半截特製弓弦，弓弦的粗細竟然和一個成年人的手臂相當。這樣的弓弦，恐怕是能直接射穿京都的城牆！
    數百個巨大的樟木箱被卸下了牛車，第九司研究員在贏流軍士兵的協助下，很快便組裝好了四十九具巨大機弩。
    四十九具機弩沿防波堤構成奇異陣型，贏流軍士兵用鯊魚皮手套轉動絞盤，每完成一輪上弦，修羅麵具就會因反作用力震顫嗡鳴。
    第九司研究員將渾天儀殘件改裝成定位樞紐，星砂流經青銅軌道激活機弩群。當某具機弩發射時，其餘弩機會自動調整仰角形成覆蓋射擊。
    機弩數米長的鐵檀木弩臂上陰刻著漁民們常見的鎮海符咒，三股絞合的南海鮫筋弓弦泛著青白的顏色。
    六棱形箭鏃由一種從未見過的金屬熔鑄而成，六條放血的凹槽內嵌的鉛汞合金球。
    箭杆由中央平原生長的杉木製成，表麵纏繞著浸泡過硫磺油的麻布。舒文建暗自想象，機弩點燃射出時的情景必定毀天滅地。
    京都港燈塔驟然響起了悶雷般的鼓槌聲，黃黑色的狼煙也在須彌之間衝天而起，舒文建知道這是南海艦隊抵岸的信號。
    他扔下肩上的麻袋，任由南海香料散落滿地。他輕車熟路的攀上了京都港外圍最高的大樹，手搭涼棚，極目眺望。
    大洋天海相接之處，米粒般大小的艦船已影影綽綽的浮出海麵。
    舒文建半眯眼睛，盡量讓自己能夠看得清楚一些。
    破碎的帆布和斷裂的桅杆是最先映入舒文建視線的破損，帆布上凝結著發光的暗紫色汙漬，這與千年來漁民口中傳說中的海獸磷火完全一致。
    這讓舒文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莫非這南海艦隊是和巨獸打了一仗？！”
    但未等舒文建再仔細觀察，樹下便傳來了贏流軍士兵嚴厲的語氣：“南海艦隊抵岸！無召喚者立即撤離！違者，殺！”
    舒文建正準備下樹時，防波堤突然傳來機弩絞盤的齧合聲。
    四十九架大到不同尋常的弩機同時仰起弩臂，每根三股鮫筋絞合的弓弦被絞車拉成滿月狀，士兵們正將丈二長的鐵脊箭矢卡進箭槽。
    這箭矢的尺寸甚至與舒文建漁船的桅杆相當。
    "放！"贏流軍旗官揮動赤紅令旗的瞬間，絞盤機簧炸出連串爆響。
    四十九道黑影撕裂晨霧，精鋼箭簇與空氣摩擦迸出火星，竟將途經的海鷗群淩空撕成血羽。
    箭杆上"第九司監造"的篆文在高速旋轉中化作殘影，舒文建隻來得及瞥見最前排三支弩箭：一支貫穿了漁民遺棄的舢板，兩支斜插進潮間帶礁岩，入石三尺猶自震顫不休。
    第二波齊射接踵而至。這次他看清了箭尾裝置的螺旋鐵羽，這是傳說中上古天神弩機匠人秘傳的"鶻尾"設計，能讓重箭在百丈外仍保持平直彈道。
    此刻，“弑神” 二字宛如一道魔影，深深烙印在舒文建的腦海之中，瘋狂地翻湧、肆虐。
    這般透著無盡凶煞之氣的兵器，其用途之恐怖，讓他的思維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除了 “弑神” 這兩個字，腦海裏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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