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的月光碎在鵝卵石上，像撒了滿地的舍利子。朱大聰蹲在篝火旁烤魚，魚鱗泛著青銅鏽色——自靈山歸來後，他烹熟的食物總會莫名帶點金屬味。孫小聖枕著金箍棒殘骸假寐，新生的火眼金睛半睜著，眸中映出河底遊弋的陰影：那些不是魚群，而是曆代取經人的白骨，顱骨內塞著未燃盡的貝葉經。
    "師父留下的金箔..."沙小淨摩挲著從河蚌裏剖出的薄片，金箔邊緣的鋸齒狀裂痕與東皇鍾碎片嚴絲合縫。篝火突然爆出個火星，濺在箔麵竟燒出段梵文——正是玄奘臨終前未誦完的《楞伽經》。
    夜半漲潮時，河心浮起座青銅蓮台。蓮瓣上跪著個穿白衣的老僧，腕間佛珠竟是串縮小的人頭骷髏。朱大聰的釘耙剛觸及水麵，老僧突然抬頭，露出與玄奘九分相似的麵容："十世輪回，終是養蠱為患。"
    沙小淨掌心的《心經》驟然發燙。東皇鍾虛影自眉心浮出，鍾波蕩開老僧幻象，卻驚醒了河底沉睡的青銅棺。棺蓋滑開的刹那，八百童女傀儡提著燈籠列隊而出，燈罩上畫著沙小淨在八卦爐中重生的十二種死相。
    "是往生教的人皮燈籠！"孫小聖的棒影掃滅三盞明燈，燈油潑灑處竟凝成玄奘泣血的虛影，"禿驢們陰魂不散..."話音未落，老僧真身自燈焰中踏出，袈裟下擺爬滿青銅梵文，每走一步都震落幾顆帶血的佛珠。
    沙小淨的降魔杵刺入河沙，杵尖挑起的卻不是淤泥，而是纏著銅錢串的嬰孩臍帶。臍帶另一端連著青銅棺中的女屍——那竟是龍女褪下的皮囊，額間斷角處插著半截紫竹簽。
    "東皇太一剜目鎮海時，可想過今日？"老僧的念珠突然炸裂，骷髏頭化作饕餮撲向朱大聰。豬妖的釘耙沾到饕餮涎水即生銅綠，危急時刻，他懷中的麥穗突然抽穗，穗芒刺穿饕餮咽喉，濺出的黑血在河麵寫就"癡"字梵咒。
    混戰中，沙小淨窺見老僧後頸的鍾形胎記。東皇鍾自鳴的刹那，胎記裂開縫隙，爬出條九首龍魂——正是太一殘魂所化！龍魂銜住金箔，河底頓時升起七十二座轉經筒，筒身刻滿沙小淨輪回時的慘狀：被剜心的夜叉、遭雷殛的妖僧、讓三昧火焚盡的器靈......
    孫小聖的火眼突然淌出金液。他望見轉經筒軸承竟是玄奘的脊骨舍利，筒內經卷皆由自己毫毛編成："好個禿驢！竟拿俺老孫當燈芯使！"金箍棒殘片在怒喝中重鑄，棒身纏上龍女留下的紫竹根須，一棍掃塌十八座經筒。
    老僧在廢墟中結跏趺坐，皮肉如蠟油般融化，露出青銅澆築的羅漢金身。金身掌心托著枚帶牙印的骰子，"貪"麵正對著沙小淨："你猜這骰子第六麵刻著什麽？"
    骰子翻轉的刹那，流沙河逆流成瀑。河水在半空凝成水鏡，映出靈山巔未展的畫卷——菩提樹下，玄奘的第十一世正在熔鑄東皇鍾，鍾錘卻是他自己的腿骨。沙小淨的胎記突然暴長，青銅脈管刺破肌膚，在背後結成龍翼。
    "是"我"字。"老僧的金身開始龜裂，"最後一麵刻著你的名..."
    東皇鍾的轟鳴淹沒了答案。鍾波震碎水鏡時，八百童女燈籠齊滅，青銅棺中升起盞人皮佛燈，燈芯跳動著高老莊的炊煙。
    朱大聰在佛燈暖光中恢複人形，掌心麥穗卻結了青銅麥粒。他掰開一粒，殼內掉出翠蘭的銀簪，簪頭珍珠映出幅地圖：南海普陀山的紫竹林深處，藏著口刻滿"癡"字的琉璃井。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老僧金身徹底崩塌。沙小淨在廢墟裏拾到半卷《大唐西域記》，殘頁上的批注竟是玄奘筆跡："東皇非魔，金蟬非佛，眾生顛倒處，方見菩提。"
    河風卷起灰燼，在空中拚成新的謁語：
    "去大雷音寺，殺你自己。"
    孫小聖的火眼突然刺痛，他看見萬裏之外，靈山巔的青銅菩提樹下，坐著個正在給東皇鍾刻經的沙小淨。
    腐船再次起錨時，船櫓攪碎的月影裏浮出個人麵漩渦。沙小淨頸後的龍鱗開始脫落，每片鱗下都藏著個閉目誦經的自己。朱大聰嚼著青銅麥粒，嚐出前世化緣時的餿飯味。而那條總在船尾徘徊的饕餮，正偷偷啃食著眾人褪下的執念。
    東皇鍾在晨曦裏投下陰影，鍾影盡頭立著塊無字碑。當第一縷陽光刺穿碑身時，他們看清了碑內封印的事物——那是口布滿牙印的青銅棺材，棺蓋縫隙處垂落綹帶血的紫竹根須，根須上係著龍女斷角時遺落的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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