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天河泛著死寂的幽藍，孫小聖翹著腿躺在弱水浮冰上，金箍棒尖挑著半壺偷來的瓊漿。酒液滴落處，冰麵泛起漣漪，映出南天門外烏泱泱的仙班隊列——那群神仙正捧著玉笏板，像凡間趕集的商販般擠在淩霄殿前，等著參他一本。
    “潑猴！你還有臉在此飲酒！”
    哪吒踩著風火輪破空而至，槍尖還粘著半片燒焦的混天綾。昨夜這廝帶著天馬群衝撞蟠桃宴，赤焰駒一口火燒了七仙女的琉璃裙，踏雪驄的冰蹄將壽桃凍成冰坨，最絕的是烏雲踏月——這黑廝專挑王母的鳳座撅屁股，墨色毒屁熏得三千仙娥涕淚橫流。
    孫小聖懶洋洋翻了個身，酒壺一傾，瓊漿澆在哪吒風火輪上：“三太子這坐騎該上油了，轉起來比吳剛砍桂樹還吵。”
    火焰驟然暴漲，哪吒慌忙掐訣滅火，卻見潑猴指尖彈出一粒金丹，正巧卡進風火輪軸承。神器“嘎吱”驟停，三太子一頭栽進弱水，再浮出水麵時，頭頂還趴著隻啃他發冠的玄龜。
    “孫！小！聖！”
    淩霄殿的晨鍾恰在此時響起，聲波震碎千裏冰層。孫小聖順勢駕著浮冰漂向南天門，沿途天兵天將紛紛避讓——昨日這猢猻被罰看守天河，竟用定海神針在河底刻了幅玉帝出恭圖，水波蕩漾間，那圖畫正隨浪起伏，栩栩如生。
    太白金星候在誅仙橋頭，拂塵纏著捆仙索直哆嗦：“陛下有旨，命你即刻赴任仙獸園總管......”
    “不去。”孫小聖吐出桃核，精準擊中橋頭睚眥雕像的眼珠，“上次說養馬，這次又想騙俺當鏟屎官？”
    老仙官抹了把濺到臉上的桃汁，從袖中摸出卷鑲金帛書：“此乃王母親擬的《天庭珍獸馴養典則》，第一章明載，仙獸園掌事可支取瑤池仙露三千斛......”
    潑猴突然奪過帛書塞進烏雲踏月嘴裏，黑馬嚼了兩下，噴出團裹著金線的毒霧。典則殘頁飄落水麵，顯出篡改後的字樣：“凡珍獸暴動，掌事可烹之佐酒。”
    仙獸園的青銅門在午時三刻開啟時，孫小聖正蹲在饕餮籠頂啃烤麒麟翅。這上古凶獸被他拔光了護心鱗，此刻蔫頭耷腦地縮在角落，爪尖還勾著半截《馴養典則》——其中“每日以瓊漿沐浴”被改成“三日不馴，烤之”。
    “大人！九色鹿把文曲星的筆架吞了！”仙童尖叫著衝來，身後跟著隻通體流光的神鹿，鹿角間卡著支判官筆，墨汁正順著眉心白斑往下淌。
    孫小聖甩出根猴毛化作癢癢撓，往九色鹿尾椎一捅。神鹿頓時癲狂亂跳，判官筆連同一疊《功德簿》殘頁從喉間噴出，正糊在聞訊趕來的閻王臉上。
    “孫小聖！”閻王抹開遮眼的生死簿，驚見自己陽壽被改剩三日，“你膽敢......”
    金箍棒已抵住他咽喉。“聽聞閻羅殿最近缺個掃廁的？”潑猴咧嘴一笑，棒尖挑飛閻王冠冕，“俺這仙獸園倒剩了不少夜香。”
    申時的仙獸園雞飛狗跳。孫小聖騎在檮杌背上，將凶獸當夯具砸地，硬是在園中央夯出個酒池。赤焰駒負責噴火溫酒，踏雪驄凝冰製盞，烏雲踏月撅臀熏肉，三十三匹天馬硬是把瑤池盛宴搬進了凶獸巢穴。
    蟠桃的異香引來隻白澤神獸，這通曉人言的上古祥瑞剛開口勸誡“天道有常”，就被孫小聖塞了滿嘴椒鹽窮奇爪。祥瑞辣得淚眼婆娑，竟用獨角撞開混沌牢籠，萬千凶獸傾巢而出。
    子時的天河倒映出三界奇觀：九嬰噴著火球追逐月老，畢方鳥叼著財神的聚寶盆築巢，饕餮抱著兜率宮丹爐啃得嘎嘣響。孫小聖立在混沌獸頭頂，金箍棒指天狂笑：“這可比養馬痛快！”
    玉帝的冕旒珠串在淩霄殿內散落一地。千裏眼的水晶鏡中，潑猴正教檮杌跳火圈，那上古凶獸每躍一次，南天門的匾額就震落一塊金漆。
    “讓他鬧。”王母忽然冷笑，指尖鳳仙花汁在琉璃盞上畫出卦象，“仙獸園的鎮園碑下壓著什麽，陛下可還記得？”
    太白金星手中拂塵“啪嗒”落地。三百年前，共工的一縷殘魂正是被封印在那塊混元鎮魔碑下。
    此刻的仙獸園地動山搖。孫小聖醉眼朦朧地掏出金箍棒，對著鎮魔碑上的“禁”字比劃：“這碑文醜得很，待俺刻隻王八......”棒尖觸及碑麵的刹那，巫族血紋驟然亮起，天河弱水逆流成滔天巨浪。碑底傳來熟悉的嘶吼，震得潑猴手中酒壺炸成齏粉。
    “臭猴子......”共工的聲音混著萬年怨毒，“你以為靈山便是終結？”
    三十三匹天馬突然齊聲哀鳴，誅仙劍痕在它們額間灼出青煙。赤焰駒的鱗甲層層剝落，露出底下蠕動的巫族真身——原來老君的金丹裏，早就摻了共工複生的引子。
    孫小聖抹去唇邊酒漬，眼底混沌火比天河倒灌更熾烈。他反手將金箍棒插進鎮魔碑裂縫，棒身銘文與巫紋絞成血色星河：“老子能鎮你一次，就能再鎮你萬世！”
    混沌獸的咆哮響徹三界時，仙獸園的假山崩成齏粉。潑猴騎在凶獸頸間，左手揪著共工殘魂所化的血蟒，右手攥著半壺偷來的孟婆湯，在六道輪回的罡風裏放聲大笑。
    淩霄殿的封神榜無火自燃，榜首“齊天大聖”四字燒成灰燼，又在天河倒影裏重組如新。當最後一縷巫火被封入畜生道，孫小聖癱在奈何橋頭，望著掌心潰散的猴毛輕嗤：“沒勁，還是仙獸園的烤翅香。”
    遠處，被共工血浸透的鎮魔碑上，歪歪扭扭多了隻醉酒猴子的塗鴉。那猴兒踩著凶獸，棒指蒼穹，腰間葫蘆滴落的不知是瓊漿，還是天河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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