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了三天多，一行車馬終於進入招遠縣城南門了。穿過十字街，再出北門，走上半個時辰，就是宋喜雨心心念念的宋家莊。
    不過，為什麽平日裏挺暢通的十字街，今天卻人山人海的呢？宋喜雨心裏還尋思著：難道又是王掌櫃心血來潮，搞的什麽跳樓價大出血大酬賓大贈送？這家夥在賺錢這個賽道上，未免太不給別人活路了。
    掀開車簾，卻發現不對，食為天酒樓門前沒什麽異樣，這黑壓壓的人群都集中在糧鋪的方向。“我得去看看！”宋喜雨跟爹打了招呼，麻利地下車。
    招遠縣城的糧鋪，都集中在西街。一個是金穀糧鋪，一個是天福糧鋪，還有一個規模最大的是豐裕糧鋪。
    三個糧鋪的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買糧的百姓。烈日如火，曬得他們滿頭大汗，麵色潮紅，卻依舊割不斷他們眼中對糧食的熾熱渴望。
    “糙米四天前還是六文一斤，今天已經漲到十文了！”
    “可不是，碎米原本十二文一斤，現在都十六文了！”
    “天殺的金穀糧鋪，漲得最狠，精米都二十五文一斤！”
    “哎呀，咱這泥腿子想上天呀你去打聽精米！能把糙米粥喝得不斷流就不錯了！”
    “還是這豐裕糧鋪的李掌櫃有良心，就他家漲得不大！”
    “我說大嬸子，你可真是眼盲心瞎，李掌櫃這是掄起小刀一點一點割肉呢！一天漲一點，一天漲一點，你以為他開個糧鋪做善人啊！”
    “他做不做善人我哪有功夫管，我今天說什麽也要買上十斤的糙米回去！”
    宋喜雨的耳中全是老百姓的議論紛紛。
    “沒米了！沒米了！”
    “今天的米賣完了！”
    豐裕糧鋪的兩個夥計大聲地喊，還把擠在最前麵的人使勁兒往後推。
    “李掌櫃，你行行好，我一家老小都餓了好幾天了，我天不亮就在排隊，眼瞅著輪到我了，你這動不動就沒米的，我們可怎麽活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向前擠，聲音帶著哭腔哀求道。
    豐裕糧鋪的掌櫃李大腦袋麵露難色，攤開雙手道：“爺們，您以為我想漲價？這糧價一天一個樣，我從糧商那兒進糧，價格翻了幾番，車馬運過來不花錢啊，我這兒要是不漲，就得虧本啊。你們到另外兩家糧鋪看看吧！”
    “金穀糧鋪和天福糧鋪的米都是天價了！”
    這時，人群中突然一陣騷亂。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猛地推開身旁的人，衝向櫃台，大聲吼道：“別廢話，我今天就是拚了命，也得給家裏人弄點吃的回去！”說著，就要伸手去抓櫃台上擺放的樣米。夥計們見狀，立刻圍了上去，與那漢子扭打在一起。
    周圍的百姓也跟著躁動起來。有人喊著“搶啊，不搶就得餓死！”瞬間，場麵失控。人們推搡著、叫嚷著，不顧一切地往糧鋪裏衝。有的被推倒在地，卻仍掙紮著向前爬，隻為能靠近那救命的糧食。
    豐裕糧鋪的夥計們哪裏抵擋得住這般洶湧的人潮，被衝得東倒西歪。百姓們如餓狼撲食一般，衝進糧鋪裏，用手抓、用衣襟兜，全然不顧他人，隻為能搶到一點糧食。
    “鐺鐺鐺”一陣鑼響，一眾衙役飛跑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著棍子摟頭就是打，這才控製住了局麵。那個領頭的身材魁梧的漢子，被繩子捆著，頭上臉上全是血。
    嚇得臉色蒼白的李大腦袋，揩了一下出血的的嘴角，恨聲罵道：“就你們這樣的，可殺不可救！就我心軟，想著這糧食夠本錢，我就賣，權當行善積德了。沒想到，你們白眼狼啊！你們是想要我的命啊！”
    宋喜雨看見帶隊的是長臉衙役，小跑幾步湊了過去：“大哥，我這才走了幾天，這怎麽就開始搶糧了？”
    長臉衙役瞅瞅左右沒人，耳語道：“這也是邪了門了，這兩天好幾個村子的水井，就剩點泥底子，這人都沒水喝，哪有水澆莊稼？有那些大聰明的，偷摸摸開始買糧囤糧，這下可好，老百姓都跟風搶糧了！”
    宋喜雨見長臉衙役滿臉都是豆大的汗珠，用手裏的扇子給他扇了扇。
    長臉衙役又悄咪咪地說：“等會你回家看看，你們村子附近的嵐崮河，那水啊，隻比腳麵子高不了多少！咱孔縣令急得頭發都快掉光了！”
    宋喜雨轉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胡老山長、甘大人、肖掌櫃幾個也下了車，站在街對麵，看著這一切。她趕緊走過去，問：“咱去縣衙，還是回宋家莊？”
    “宋家莊！”甘大人斬釘截鐵。
    一行車馬磨嘰了好半天，才出了招遠縣城。
    路邊的樹木，為數不多的葉子都是從邊緣開始枯黃，軟塌塌地耷拉著。樹下的野草，在夏季裏本應該異常的繁茂，可如今，大片地枯萎，隻有根部還能看到點綠色。
    一路走來，基本都是麥田，兩邊的田地遠看一片黃色，不知情的還以為豐收在望。但是走近一看，麥穗都直立著刺向天空，根本就不是顆粒飽滿沉甸甸的模樣。
    甘大人幾次下車，走進田裏，掐下幾株麥穗在手裏揉搓，絕大部分都是癟癟的。他不住地唉聲歎氣。
    終於又看到宋家莊村口的大槐樹了！宋喜雨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一個瘦猴一樣的男孩，從樹上靈活地爬下，手裏的籃子裏全是擼下來的半黃半綠的槐樹葉。原來是大川的三弟。那男孩大喊：“雨寶姐姐，你快點回家吧，苦婆子正在你家門口大吵大鬧呢！”
    奶奶的，又是苦婆子！這人真是打不死的小強啊！宋喜雨都忘記了後麵跟著幾位尊貴的客人，又露出女漢子的本色，撿起樹下不知誰家的鋤頭，旋風一樣飛奔過去。
    果然，自家門前幾乎集中了全村的人。
    苦婆子坐在地下，滿身泥滿臉淚的，拍著大腿哭嚎：“沒天理了！沒天理了！你家的土豆讓我家的孩子中毒了，你們老宋家不應該賠銀子嗎？我苦命的大郎二郎三郎啊！你們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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