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牛大人又像往常一樣，去茶樓聽曲。
    這座四層的茶樓叫“漱玉樓”，在寧川府城大大的有名。木梯直通雕花閣樓，推門可見環形露台。憑欄遠眺，可覽煙柳河堤或市井全貌。室內擺放著紫檀圓桌，配著名貴的薄胎茶具，專供貴客暢飲稀世茶品。此時，茶煙與暮色共舞，銅鈴隨風輕響，恍若置身雲端仙居。
    茶樓的左掌櫃忙不迭把牛大人讓到他常去的四樓左手邊那間貴賓房。
    像往常那樣，一位身著綠裙的女子，給牛大人沏上他最得意的毛尖。隻見茶盞中，茶葉色澤銀綠，茶湯杏綠，香氣柔嫩芬芳，喝上一口鮮醇甘爽。
    牛大人閉著眼睛品了一口，舌下漸漸回甘，情不自禁說了句：“好茶！左掌櫃你有心了！”
    左掌櫃誠惶誠恐：“能得大人一句讚美，左某三生有幸！”然後，又趴在牛大人的耳邊，輕聲說：“今天我這裏來了個妙人兒，主唱江南小曲，大人要不要聽聽？”
    見牛大人點頭，一個腰肢纖細的女子，抱著琵琶珊珊而來。她雲鬢高聳，麵遮輕紗，走起路來仿佛春柳拂水，說不出的打動人心。
    這女子盈盈一禮之後，輕輕一撥琵琶，就開口低吟起來。
    鎏金香爐騰起細煙，檀木案幾上的羊脂玉盞映著搖曳燭火。牛大人斜倚金絲楠木雕花榻，指間翡翠扳指輕叩扶手，聽那紅紗帳外的姑娘撥弄冰弦。
    “弦凝指咽聲停處，別有深情一萬重……”姑娘低眉垂睫，指尖淌出的曲調如泣如訴，竟比平日宴席上的靡靡之音多了三分清苦。牛大人撚須的手忽然頓住，眼底掠過一絲怔忪——這調子竟像極了三十年前未及第時，巷口老婦賣茶湯的梆子聲。
    曾幾何時，他也在寒夜苦讀，對著孤燈默誦“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誓要做出一番抱負。沒想到今日卻在這脂粉堆裏，又聽到了故土熟悉的鄉音，牛大人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竟然有了起伏。
    “你的老家在江南？”他不由得問。唱曲姑娘垂眸應是，琴弦輕顫如他此刻紊亂的呼吸。
    “抬起頭來。”牛大人說。觸目的是一雙宛如盈盈秋水的眼眸。
    牛大人心中一動：這女子像極了他苦讀之時私塾夫子的女兒林染。那時的他，家境貧寒，為三餐溫飽而掙紮，雖暗暗寄情於林染，但是多方麵巨大的差距讓他自卑不已。等他高中，伊人已成他人之婦。這段暗戀，也成為他深埋心底的秘密。
    牛大人盯著麵前的女子，輕輕摘下她的遮麵薄巾，一絲羞赧變成一抹紅暈，讓女子嬌羞不已。
    牛大人不覺有些癡了，輕聲問：“你的名字？”
    女子羞紅著一張臉，吐氣如蘭：“奴家婉兒。”
    “婉兒？”牛大人順勢將女子抱入懷中，將自己的唇覆在女子微微顫抖的櫻唇之上。他感覺女子的小舌如舞者一般靈活，在他的唇間不斷起舞。他剛覺得不對勁兒，女子的舌頭已經將一粒藥丸推入他的口中。藥丸入口即化，隻留下一絲苦甜。
    女子淒然一笑，扯開自己的衣襟，拉住踉踉蹌蹌的牛大人到了窗邊，翻身一躍，拽著牛大人一起跌落，嘴裏還大喊：“爹，救我！救我！”
    在四樓窗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目眥俱裂，顫顫巍巍地大喊：“婉兒！我苦命的婉兒！”
    牛大人人高馬大，先是砸在一輛馬車的車頂，又翻滾著落地，腦後流出一道血線，而後聚成一汪血泊。眉目如畫的女子好像還有最後一點氣息，嘴裏呢喃著：“你不要…逼…我！”
    突如其來的命案讓燈紅酒綠的街道一下子炸了營，人們驚慌失措。茶樓左掌櫃趕緊派人報官。一群人又把那輛馬車圍住。
    馬車的頂棚已砸碎，坐車的老者正是在府城德高望重的胡老山長。他今天帶著宋喜文去拜訪自己的一個老友，沒想到遭此飛來橫禍。
    胡老山長此時昏迷不醒，任宋喜文怎樣呼喊也是緊閉雙眼，無濟於事。
    正慌亂之間，寧川知府連同一眾手底官員已經趕到，仵作探了探牛大人的鼻息，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去看看那衣衫不整的女子，也已經一縷香魂飄散。女子的老父趴在女兒身上，大喊著：“冤枉！小老兒帶著小女婉兒，第一天來到寧川府城唱曲兒，沒想到就遇上了這樣的狗官，生生把我女兒逼得跳了樓，請知府大人為小老兒做主！”
    知府大人也是一臉愧色，誰能想到京城來的牛大人做事這麽的沒有分寸？可真是為官不仁，報應不淺。
    這邊的胡老山長的大兒子胡通判業已發現老父受了連累，趕緊把胡老山長送到府城最有名氣的杏林醫館，一頓救治，胡老山長依舊昏迷，毫無意識。無奈之下，隻能把他送回半畝園安心將養。
    寧川知府將牛大人之事據實上報，對於連累了胡老山長也是後悔不已。他將府中收藏的靈芝人參拿出不少，送給胡通判。二人皆在心中長歎：看來，害人之事不可為，這報應來得太快。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黨派之爭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隻能藏起深深的愧疚，不停地為胡老山長遍請名醫。
    當一個又一個名醫神醫搖著頭離去的時候，宋喜文突然想起自家的小妹雨寶。想起雨寶師父給的那兩棵小孩胳膊粗細的人參，想起雨寶在自己腿傷期間每日看著自己喝下的那杯水，想起自己在養傷那段時間裏神奇恢複的斷腿，他覺得，要想讓胡老山長蘇醒，找到雨寶是唯一的出路。
    當宋喜文鼓足勇氣，跟通判大人說了此事之後，通判大人的確覺得不可思議。但是轉念又想，即使老父繼續留在寧川府，無非就是現在的樣子。送老父到晏北，備不住真的會有奇跡發生。
    既然決定了，胡通判就著手安排，他讓宋喜文和洗硯聞書三人隨行，除了有百人的軍士跟隨，還花大價錢，請了廣盛鏢局的二十名鏢師護送，確保一路上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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