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會撒謊,但屍體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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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刑警麵麵相覷,還沒弄明白為何自家隊長會突然針對這位新來的漂亮女法醫時,溫阮便已經下了井。
三四十米深的井水雖沒結冰,但哪怕隔著防護服也依舊寒意刺骨。
加之井中的陰冷滑膩、腐爛惡臭以及水下的壓力,不僅刺激著溫阮的感官,更是讓她手腳難以著力。
再加上擔心會讓屍體受到二次損傷,溫阮的動作尤為小心。
隻是,在拉住死者柔軟手臂的刹那,她陡然生了涼意的眸子霎時猶如墨玉浸於清泉。
十多分鍾後,溫阮將屍體推到簡易支架上,等眾人合力將屍體從井裏拉出來,她才借力仰頭向上攀爬。
“放那邊,我先做屍表檢驗。”溫阮腦袋剛探出井沿,便指著不遠處空地上用布簾圍起來的勘察板。
幾名刑警聞言,轉頭看向榮曜。
雖沒有任何言語,但意思卻十分明了。
榮曜則看向一旁長著圓圓眼睛、圓圓臉的軟萌女孩,“祝卿安,你去拍照、錄像留證,有任何問題立即向我匯報。”
“是。”被點名的刑事攝像點頭。
“按照剛才的分配,你們幾個留守原地,其他人跟我去劉大成家。”
榮曜言罷,駕車揚長而去。
有多年法醫經驗、麵對屍體比跟活人相處時間還長的溫阮,本以為自己做好了十足準備。
可當她看著麵前屍體猙獰、絕望又略顯陌生的一張臉時,多年前的記憶還是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村子裏的人日子本就清貧,十多年前更是艱難,逢年過節才能吃上頓肉。
當年,溫阮的父親是警察母親是醫生,家裏有兩份工資支撐,過得比村裏其他人好些;他們為了讓女兒接受更好的教育,在村裏蓋了兩層小樓的情況下,又貸款在市裏買了房。
這事引得同村一些人紅了眼。
尤其,溫建業工作中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以往村裏有人想托他走後門,希望能讓家裏犯了罪的兒子少判幾年,被他直言拒絕後,村裏便傳出了不少閑話。
十六年前,溫建業在一起“綁架案”中假扮受害者家屬,給綁匪送贖金時突然跟綁匪一起離奇失蹤,警方用盡辦法卻依舊沒能找到他與那箱現金。
沒多久,村裏就傳出他“攜贓款潛逃”、“綁匪同夥”、“怪不得生不出兒子”的汙言穢語。
甚至,還有人多次匿名給溫阮母親工作的醫院寫信舉報,往爺爺奶奶家門前潑大糞。
一輩子最注重臉麵的兩位老人,也因村裏的流言蜚語氣得一病不起。
再後來,母親辭了醫院的工作,為了湊齊給爺爺奶奶治病的錢與房貸而去了殯儀館,做起了人人避之不及但酬金可觀的入殮師。
可有錢卻難治心病,溫阮的爺爺奶奶終還是在父親失蹤那年的臘月二十六,含恨而終。
她也因父親的失蹤與母親入殮師的工作,時常在村裏與學校被同齡人孤立、霸淩。
那時,唯獨眼前這位剛嫁進溫溪村的漂亮鄰居嬸子,偶爾會笑著給她塞幾塊糖、幾朵院裏養的花、幾顆家裏樹上結的果子、幾盤自家醃的鹹菜……
記憶中愛美愛笑、勤快又善良的漂亮嬸子,此刻卻成了一具冰冷屍體。
溫阮微微仰頭,壓下眼底酸澀與腦中諸多思緒後,朝麵前屍體深鞠一躬。
她要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還她清白。
一旁祝卿安見狀,也立即有樣學樣地深鞠一躬。
溫阮看了眼一旁架好的攝像機,“死者……”
“姓名”二字驀然卡在喉間。
溫阮突然意識到,這位認識了十多年的嬸子,自己竟從沒聽任何人喊過她的名字。
有的隻是村子裏的統一代號:婚前是父親的女兒,婚後是丈夫的老婆,中年是兒子的媽媽,老年是孫子的奶奶。
卻唯獨沒有她們自己的名字。
溫阮著手翻查死者身上衣物,除了一部無法開機的手機外,一無所獲。
她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抬眸麵色已恢複素日的冷靜平和。
不多時。
做完屍表檢驗的溫阮,將死者放入裹屍袋後走出布簾。
溫建斌踉蹌衝了上來,焦灼開口,“阮阮,是誰殺了你嬸子?”
溫阮目光迅速劃過他的雙手,在沒見到任何抓痕後,視線在那兩根泛黃的右手指尖多停留了一瞬。
不答反問,“嬸子大名叫什麽?”
“什麽?”溫建斌聞言一怔,半天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叫商……商……蔓?對,她叫商蔓蔓!”
男人的猶豫如冷風倒灌,在溫阮鼻腔裏刮起的酸疼直往眼睛裏竄。
“阮阮,你問這幹啥?究竟是誰殺了你嬸子?你說呀?”
溫阮捏著手套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更精準的結論,需要解剖才能確定。”
溫建斌瞳孔猛然收縮。
“解剖?不解剖!不能解剖!你嬸子她雖然……可我跟她畢竟也是夫妻一場!她不仁我不能不義!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生前那麽愛美的一個人,死後還要被人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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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阮看著眼前滿臉傷心的男人,半晌才再度開口,“你不想找到凶手?”
溫建斌突然怒吼。
“凶手是誰不是很明顯嗎?就是劉大成那個混蛋害死你嬸子的!三歲孩子都看得出來!為什麽你們警察不去抓他?偏偏要讓我老婆死不瞑目?”
“阮阮,雖然咱們兩家早就出了五服,但當年你爸剛失蹤那會兒,你嬸子可沒少幫你們母女倆,你可不能這麽狠心對你嬸子呀!”
溫阮看著幾近崩潰的溫建斌,剛想開口,一旁身形頎長的男人突然上前一步,擋在了她身前。
“溫建斌,你妻子的死顯然是一起刑事案件,《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三十一條規定,對於死因不明的屍體,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並且通知死者家屬到場。”
不知何時折返的榮曜,擲地有聲的一番話以及胸前證件,讓前一刻險些發瘋的溫建斌瞬間癱坐在地。
痛苦哭訴道:“我溫建斌真窩囊,連自己老婆的屍體都護不住!”
溫阮掃了眼腳下近乎崩潰的溫建斌,視線落在一旁正偏頭點煙的榮曜身上。
男人本就張揚不俗的一張臉,在煙霧中更顯紮眼。
可他卻並沒一絲要繼續開口的意思,儼然一副“看你本事”的旁觀姿態。
溫阮知道就憑榮曜的行事風格,如果自己過不了眼下這關,明天也就不用再去報道了。
“建斌叔,你哭早了,即使現在不解剖,屍體也能幫我們鎖定凶手的大致範圍。”溫阮再度開口。
不等在場眾人反應過來,她接下來波瀾不驚的敘述更似驚雷炸響。
“經過對商蔓蔓屍表檢驗,初步斷定她應該是前天晚上八點到九點,被一名力量較弱、體重較輕且跟其熟識的溫溪村成年男性,以仰臥位的姿勢用外表光滑的繩索捆綁雙手,在被侵犯的過程中,從正麵扼壓頸部導致的窒息性死亡,在商蔓蔓死後二十四小時左右,才被拋屍到這口廢棄深井裏。”
一眾村民聽著溫阮這番仿佛親眼目睹殺人全過程的敘述,以及就差直接報溫建斌身份證號的凶手範圍指向,瞬間從震驚到嘩然。
“你怎麽知道?你看見了嗎?”
“你這麽清楚殺人的過程,我怎麽覺得你才更像那個凶手!”
“溫阮!你個臭丫頭胡說八道什麽?殺人的明明就是劉大成那個王八蛋!”
“你說建斌前天晚上殺了他媳婦,可昨天大夥兒還都看到他去鎮子上給媳婦買感冒藥呢!”
“就是!建斌媳婦昨天下午還給劉大成發了那些不要臉的短信,我們大夥兒今早可是都看到過建斌拍的聊天信息的,如果按你說的,建斌媳婦是前天晚上就死了,那她昨天跟劉大成偷情的短信,難不成是鬼發的?”
“溫阮你這個喪門星還跟小時候一樣歹毒!建斌他都變成現在這樣了,你還啥髒水都往他身上潑!”
溫阮聽著耳邊的質疑與咒罵,醫用手套下的指尖驀然收緊,多年前的記憶再次衝入腦海。
父親失蹤的第二年冬天,溫阮端著媽媽剛做好的紅燒肉來到溫建斌家,卻無意撞見他把商蔓蔓綁在床頭,扯開毛衣用煙頭一下下往她雪白肚皮上燙,並低聲咒罵她肚子不爭氣的一幕。
這完全顛覆了溫阮以往對溫建斌“疼老婆好男人”的認知。
震驚過後,她想到父親曾經的叮囑——在雙方力量懸殊過大的情況下,應第一時間向可靠的成年人尋求幫助,而不是衝上去做無謂的犧牲。
可當溫阮帶著一群村民匆匆返回時,看到的卻是溫建斌正溫柔地喂商蔓蔓喝紅糖水的畫麵。
這個前一刻還陰狠殘忍的男人,在聽房外一眾村民說明來意後,竟滿臉惋惜地盯著溫阮。
“阮阮這麽小就突然沒了爸又沒了爺爺奶奶,一大家子就隻剩她跟她媽孤兒寡母的,她看我對媳婦好,肯定是想她爸了,孩子撒謊也是……哎,咱們鄉裏鄉親又都是做長輩的,都多擔待擔待,別往心裏去。”
麵對溫建斌的反向汙蔑,溫阮下意識看向被他虐待的商蔓蔓。
可她卻始終惶恐地躲在丈夫身後,用沉默釘死了溫建斌對溫阮的汙蔑,讓年僅十一歲的女孩兒百口莫辯,背上了嫉妒、挑撥的罪名。
記憶中的無力感,哪怕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依舊讓溫阮感覺胸口發堵。
“你們都這麽會挑刺,平時沒少吃魚吧?”溫阮冷眼環視口吐惡言的村民,眨眼間便已調整了情緒。
而後,她清寒眸光落到了溫建斌身上,“這些都是商蔓蔓告訴我的。人會撒謊,但屍體不會!”
“並且,殺害商蔓蔓的凶手,很有可能已經對劉大成下手了,如果現在帶人去凶手家裏搜查,應該還能在他用來搬運屍體的交通工具上,找到跟這口井沿內壁相同的指紋與受害者血跡。”
自始至終冷眼旁觀的榮曜,瞧著溫阮的鋒利眸光不由變了幾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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