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破舊的老院裏，蘇長河老老實實地蹲坐著不敢吭聲。
    蘇春江叭叭地抽著旱煙，默不作聲。
    ……
    “三哥，嫂子，你們先和霞丫頭透透氣，看看霞丫頭的意見。”蘇奎倉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準備要走。
    “好好給孩子說說，多勸勸。實在不行再想別的辦法。”
    “你們也知道，不管是換親還是轉親，都得商量好，大人孩子都同意了才能辦。不然容易出大事。鬧到上麵去就不好看了。”
    蘇奎倉一邊不放心，又加了一句。
    ……
    蘇春江和蘇白氏以眼看蘇奎倉要走，都趕緊隨著站了起來。
    “讓她娘好好跟霞丫頭說說，娘倆好說話，不是啥難事。”蘇春江說道。
    “他叔，你留下吃飯不？我讓他大嫂子做著呢，我去看看做好了沒？”蘇白氏挽留著蘇奎倉。
    “不了，家還有事……留步吧……和霞丫頭好好說說……定準了和我說聲，我讓家裏的去托人問問。”
    蘇奎倉一邊說一邊大步往外走。
    蘇春江和蘇白氏一邊應著，一邊送到了院門口。
    蘇長河也訕訕地站起來，跟著蘇春江和蘇白氏一起送走蘇奎倉。
    ……
    眼瞅著蘇奎倉的身影越走越遠，最後一拐彎，消失在了胡同口。
    蘇長河的膽子又回來了，興奮地扯著蘇白氏的袖子：“娘，娘，你們跟奎倉叔說好了麽？我和愛霞的事啥時候辦？”
    蘇春江瞅了瞅兒子滿臉疙瘩的臉，沒好氣的“哼”了一聲，轉頭往土屋裏走去，往床上一躺，扯起粗布褂子蓋上了臉。
    ……
    蘇白氏扯開蘇長河的手，“啪”地打開他的胳膊：“長河啊，我還得給霞丫頭說說，她要是不願意亂鬧騰，這事也難成，對家人也不願意，到時候容易出亂子。”
    又拍了拍兒子的手：“以後少和你爹鬧。我和你爹又不是沒給你操心說媳婦，回回不成咱也沒辦法。前兩年霞丫頭又小，沒法換。現在也大了，可以換了。放心，我和你爹都替你想著呢。”
    蘇長河的心，瞬間美的要冒了泡！
    空曠了二十多年的光棍漢子，還沒嚐過女人的滋味，淨聽那幫混小子說女人多美多銷魂，像剝了皮的雞蛋，鮮嫩誘人，每每聽的他口幹舌燥、心馳神往。
    眼看著期盼了幾年的娶媳婦，終於有了希望，蘇長河一邊暢想著未來媳婦孩子熱炕頭的場景，一邊喜滋滋地咧著個大嘴笑。
    多年夢寐以求的好事，眼看著就要實現了，蘇長河恨不得昭告天下，嚷嚷的滿鄉裏都知道，看那幫龜孫誰還敢笑話他說不上媳婦？！
    ……
    牆這邊的蘇長河喜滋滋地暢想著美夢。
    牆那邊偷聽的蘇愛霞卻是晴天霹靂，臉色發白，渾身發抖，要不是同樣驚恐的蘇愛雲扶著，她早就癱軟到了地上！
    ……
    換親？
    拿她和對方的姐妹換親？
    給大齡的哥哥們換著當媳婦？
    她才不要，她才十六歲啊！還沒在家待夠呢！
    她聽村裏的嬸子大娘說過換親的事，那些口口相傳的換親的悲劇，聽得她膽戰心驚。
    聽說換親的男人，要麽長得死醜死醜的，就像她的二哥淘蛤蟆；要不就是身有殘疾，是個瞎子、瘸子、拐子……要麽年紀很大一直沒找到媳婦，聽說有的年紀大的能當媳婦的爹了。
    聽說換親的男人脾氣都不好，還愛打人，去年前郭莊的有家換親得來的媳婦被男的打死了；今年大王廟的媳婦也是換親的，被折磨的喝了農藥死了；還有曹莊一家換親的媳婦受不了磋磨跳井死了……
    啊啊啊……她不想換親，她不想被打死啊！
    她不要換親，她不要，她才不要！
    ……
    蘇愛霞渾身發抖，使勁地搖著頭，仿佛這樣就能甩掉剛剛聽到的話。
    “……愛雲，剛……剛才我是不是聽錯了……娘沒說要我給二哥換親吧……”蘇愛霞嘴唇也在顫抖。
    蘇愛雲同情地看著她，也是一臉蒼白：“……他們說拿霞丫頭換親，就是五姐你……”
    心裏卻又在暗暗慶幸自己年齡小，幸好換親的不是自己。
    蘇愛霞捂著耳朵尖叫：“不……不……不……你聽錯了，聽錯了！不是我！不是我！我才不要換親！”
    蘇愛雲一驚，想捂住蘇愛霞的嘴巴已經來不及了，頓時再顧不得蘇愛霞，快速地溜走了。
    與此同時，還在院子裏的蘇白氏母子兩個已經聽到了牆外蘇愛霞的尖叫聲。
    ……
    蘇家後門破舊的土院牆，被常年的風吹雨淋，由一米多高的牆蛻成了及腰高的小土牆，蘇白氏一個跨步，就把躲在低矮院牆後的蘇愛霞，一把揪住頭發拽了過來。
    蘇白氏咬牙切齒：“好哇，死丫頭，偷聽大人說話了是不是？讓你倆滾遠點，你咋就不聽？！愛雲呢？跑哪去了？”
    蘇愛霞的頭皮被親娘揪的生疼，趕忙順著力道站起來：“我……沒……沒……哎呀娘，疼……疼……疼……愛雲……愛雲呢？剛還在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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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白氏放下她頭發，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你都聽到了？那我就不和多說了。你二哥該結婚了。你也大了，該出嫁了。我和你爹給你倆換門親事，你倆一塊成家。”
    蘇愛霞使勁搖頭：“不，娘，我……我不願意換親……聽說換親的男人都愛打人，我不想被打死！”
    蘇白氏臉色一緊，三角眼瞪的像銅鈴，眉毛也豎起來，咬牙切齒地又一把揪住蘇愛霞的耳朵，狠狠一扯：“你說啥？老娘還管你願不願意？！你不願意也得願意，願意也得願意！要不是你奶奶多事，說你還有用，早把你按尿盆子裏淹死了，你還能安穩地活到現在？！”
    蘇愛霞渾身抖的像篩糠一樣，臉色慘白，本來搖頭搖的暈乎乎的腦袋，隨著蘇白氏的動作，又疼的瞬間清醒起來，忍不住叫喚起來：“娘，娘……哎……輕點……輕點……疼！疼！疼！……”
    蘇白氏鬆開手，一把推的蘇愛霞一個趔趄：“霞丫頭，你給你二哥換個親，娘準保給你找個條件好點的。你兄妹倆的親事都成了，你二哥就不鬧騰了。你看你二哥再鬧騰咱家可就連飯也吃不起了，難道你想餓死麽？”
    蘇愛霞晃了晃頭：“不，娘，我不想餓死，我想吃好吃的。”
    蘇白氏鬆了一口氣，誘哄道：“霞丫頭，你安心嫁過去，你嫂子才能安心嫁過來。隻要你好好聽話，娘給買炸糕甜甜嘴咋樣？”
    蘇愛霞眼睛一亮，注意力被炸甜糕給帶走了：“……我想吃炸甜糕，你啥時候給我買？”
    蘇白氏哄道：“你得聽話，等下次上集了我給你買。”
    蘇愛霞隻記得炸甜糕，掰著手指頭算：“娘，今天初三，再過五天就初八大集了……”
    蘇白氏不耐煩，“啪”地一巴掌呼到蘇愛霞頭上：“吃吃吃，就知道吃吃吃！等有空趕集了再說！正事還記得不？”
    蘇愛霞有點害怕，隻能喏喏地點著頭：“那娘，你可得保準給我找個好的，我不想被打死。”
    蘇白氏這才笑開了花，拍了拍蘇愛霞的臉：“放心，你是娘的親閨女，娘保準給你找個條件好的。走，娘給你煮個荷包蛋去。”
    蘇愛霞一聽有荷包蛋吃，頓時就咧開了嘴巴。
    ……
    不要嘲笑蘇愛霞，在那個閉塞落後的鄉村，在那個愚昧頑固的地方，對從小隻生活在村裏那一小塊地方，連名字都不認識的蘇愛霞來說，她的見識，她對外界的了解，也隻是通過同村人的嘴知道個一星半點。
    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鄉裏交公糧的糧站，距離鄉裏大集還有五六裏地的距離。
    她連去十多裏外的鄉裏趕集的資格都沒有，能活著長大，已經是她的福分了。
    ……
    蘇白氏說的沒錯，在她和蘇春江眼裏，蘇愛霞這個閨女，本來就應該是一出生就溺死在尿桶裏的，本來就不該浪費著糧食活在這個世上的。
    ……
    在接連生了四個兒子後，又接著懷上了這一胎。
    蘇春江和蘇白氏一直以為這一胎還是個兒子，結果等到孩子出生後，已經有當過四次爹，對孩子的出生早已經失去了激動和期待的蘇春江，進門後看了一眼嬰兒的腿間，“哼”了一聲就出了門。
    壓根兒沒管躺在床上剛生產完，還渾身虛弱的妻子蘇白氏。
    蘇白氏頓時就知道了這是生了個賠錢貨。
    蘇白氏掙紮著要把孩子抱起來，準備溺死在旁邊接生時用的尿桶裏，桶裏有半桶血水。
    被蘇春江的老娘和幫忙接生的嬸子給攔住了。
    蘇春江的老娘是個善心的，為了讓蘇白氏接受這個女嬰，勸說蘇白氏好好養著，閨女也是財，等養大了，不但能幹活，還能給哥哥換一筆彩禮。
    就是將來的這筆彩禮這一句話，打動了蘇白氏，也說動了蘇春江。
    所以蘇愛霞，也就這樣活了下來。
    ……
    蘇愛霞並不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愚昧蠢笨又膽小，但是一樣繼承了蘇家人的自私和冷漠。
    她嘴饞，愛吃，看見好吃的都走不動道，想方設法地偷吃。
    蘇白氏有個木箱子，常年上著鎖，鎖裏麵都是好吃的，有白麵饅頭、羊油餅，偶爾還有餅幹、蘋果、燒餅、油炸果子等等。
    散發著勾人的香甜的味道。
    饞的蘇愛霞口水直流，趁著沒人時候就偷偷地圍著箱子轉。
    當然，這些好吃的，隻有兒子才有資格吃。
    哥哥們吃炸果子時掉下來的白糖渣渣，蘇愛霞就偷偷地用指頭粘著口水沾著吃，也不怕沾上土不幹淨。
    偶爾有時候蘇白氏忘記了鎖箱子，蘇愛霞就偷偷地小心翼翼地偷拿一點出來，躲起來偷偷地小心地吃。
    家裏幾隻雞，幾天下一次蛋，蘇白氏都門兒清。
    下的雞蛋也都鎖起來，攢著去集上賣錢或者給兒子吃。
    但蘇愛霞經常能插著空子，偷偷地把剛下的雞蛋藏起來，磕開雞蛋殼偷偷地喝。
    ……
    所以一說到好吃的，蘇愛霞就不由自主地被蘇白氏牽著走。
    荷包蛋啊，她都沒有吃過，以前哥哥們吃的時候，她就隻能在旁邊聞著味，拚命地咽口水……
    就連蘇妍那個丫頭都比她有福，前幾天病了一場，大嫂竟然敢給她衝雞蛋茶喝！
    以前奶奶還活著的時候，她也還能湊邊子跟著喝口雞蛋茶。後來奶奶去世了，哪怕她也生病了，娘都沒舍得給她衝雞蛋茶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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