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氏咳了咳嗓子，和蘇春江對視一眼：“老大媳婦，你要是真想分家，也不是不可能。”
    蘇長江扭著頭，渾濁的大眼瞪成了一對銅鈴。
    而蘇妍眼睛一轉，瞬間便明白了。
    個老東西，早就有分家的打算了吧？倆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鬧騰了這麽久，感情在這裏唱雙簧呢！
    ……
    蘇妍猜的沒錯，蘇春江和蘇白氏確實有了分家之心。
    今年開春二月蘇妍想上學，他們壓根就沒有出錢的打算，奈何蘇妍直接找蘇奎倉借了報名的錢，蘇奎倉的麵子他們不能不給，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忍著。
    他們原本打算看在蘇奎倉的麵子上，讓蘇妍上個一、二年學，認識幾個字，就算當爺爺奶奶的開了天恩了，畢竟上學這麽費錢的事，村裏哪家不都是緊著小子先上？有幾個丫頭跟兄弟搶資源上學的？而且上兩年的這點學費他們還是能負擔起的，得照顧村支書蘇奎倉的麵子。
    但他們哪裏料到蘇妍一個丫頭片子，學習的本事竟然如此厲害！報名後才不過短短幾天，竟然連蹦了好幾級，引起了老師和全村人的注意！
    就連小升初考試，這丫頭竟然又考出了個全鄉第一名，鬧出的動靜就更大了！
    這下子他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讓賠錢貨上學吧，還不知道要供多少年，供的成不成另說，關鍵是這麽多年，花費可得不少錢啊，自己還有三兒子沒成家呢，把家裏的錢填到賠錢貨這個無底洞裏，他們想想就不甘心！
    但是不讓賠錢貨上學吧，不僅周老師那邊說不過去，村支書蘇奎倉那邊更交代不過去！蘇奎倉和田銀花兩口子可是不止一次地，給他們明裏暗裏地提示，蘇家莊小學出了個女狀元，鄉教育局領導可重視了。就連他們兩口子去鄉裏開會，那些開會的村幹部聽說考了鄉裏第一的，竟然是他們的本家侄孫女後，一個個眼饞羨慕的直流口水，誇讚恭維的漂亮話一車軲轆地往外冒，著實讓兩口子出了不少風頭。
    要是他們膽敢阻止蘇妍上學，那蘇奎倉兩口子還不得罵死他們！長河長湖和愛霞愛榮的婚事，可還得指著蘇奎倉兩口子幫襯呢！借他們十個膽兒，他們也不敢直接開罪村支書和婦女主任啊！
    所以蘇家老兩口就借著給蘇長河蓋房子的忙勁，暗地裏往後拖。大張旗鼓地給蘇長海籌學費的時候，對外也是一直模棱兩可的態度，說是替家裏孩子湊學費，別人還以為他們是給叔侄倆籌學費，畢竟蘇家一下子出了倆好學生，就連劉慶華也是這麽認為的，還樂嗬嗬地跟著忙東忙西。
    可有誰知道，自始至終，老兩口籌備的學費裏，就隻是為蘇長湖一個人準備的，壓根兒就沒蘇妍的份。
    眼瞅著蘇長海都拿錢去學校報到了，蘇妍的入學報到時間也到了，兩口子沒一個提及蘇妍學費的事，劉慶華這才著了急，一聽蘇家人話裏話外不想供蘇妍讀書的意思，老實人劉慶華沒忍住發了飆，雖然是意料之外，卻正中蘇春江和蘇白氏下懷。
    倆人暗地裏早就備好了槍，就等劉慶華主動撞上來。屆時他們兩口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板起臉嗬斥嚇嚇她，再說說家裏的難處感化感化她，軟硬兼施，依照大兒媳婦那膽小怯懦的性子，就不信弄不服這倆賠錢貨！
    再不濟還有長江呢，讓長江發發火，把他媳婦打一頓，先把大兒媳婦給嚇退再說，剩下個小丫頭，在大人麵前哪裏還敢耍脾氣、抖威風？
    拖也能拖死她！
    他們可是聽兒子蘇長海說了，入學報到得時間可是有限製的，錯過了時間，學校可就取消入學資格了。到時候借口籌備學費哄著娘倆再拖幾天，把賠錢貨報到的日期給拖過去了，到時學校裏進不去，那丫頭正好就順理成章地退了學。
    就算村支書蘇奎倉問起來，就哭窮說家裏沒錢啊，供不了兩個孩子讀書，這情況誰都理解，對外也算有個正大光明的交代不是？
    但是讓他們沒有料到的是，一向老實懦弱的劉慶華不僅發飆了，還把蘇家的每個人都數落了一通！
    這讓一向好麵子，在蘇家說一不二的蘇春江很生氣，怒氣衝衝之下，直接爆出了第二計劃——分家。
    ……
    對蘇春江和蘇白氏來說，這是一條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們就不會實施的計劃。
    劉慶華這個免費又好使喚的勞動力，真是太合乎他們的心意了！
    雖然這麽多年，他們對這個老實怯懦的像個麵團似的兒媳婦並不滿意，但這不影響他們喜歡劉慶華這個勞動力啊！
    這賠錢貨真的太能幹了！自從劉慶華嫁到蘇家後，家裏的一大堆活，蘇白氏可全都扔給了兒媳婦：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燒水做飯、收拾家務、喂養牲畜、下地幹活、縫補漿洗……給她說了就去幹，幹活那叫一個利索，辦事那叫一個省心，比個牛馬都好使喚。
    還不用費口舌，天天跟個悶葫蘆似的，從不叫苦叫累扯閑話抱怨，不僅讓蘇家一大家子都跟著受益，還讓蘇白氏省力又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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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連蘇家的幾個還不中用的小崽子們，蘇白氏也一股腦扔給了劉慶華。她告訴她長嫂如母，要把叔子姑子們當自己的親弟弟妹妹一樣照顧，就像她照顧娘家弟弟那樣用心。結果劉慶華比條狗都忠誠聽話，做的事來那叫一個用心 吃喝拉撒、吃穿用度，事無巨細地照顧著，就連每次吃飯，她都故意吃的慢一些，看誰的碗空了，就把自己碗裏的飯倒給誰，生怕孩子們吃不飽。
    簡直比蘇白氏這個親娘都上心！有時候蘇白氏都懷疑幾個崽子不是從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而應該是劉慶華的孩子！難怪劉家那兩個老牲口把著閨女這麽多年，都不舍得放出門子嫁人！這勞力真是太好使喚了！
    ……
    試問有幾家兒媳婦進門後，願意幫襯著公婆，把小叔子小姑子們給養大的？這麽多年，整個蘇家莊可就出了劉慶華這麽一個兒媳婦！
    也不知道那瘦歪歪的身板咋這麽有勁，看著風一吹就倒似的，卻又強勁的像株狗尾巴草，風吹過，雨打過，低了頭，彎了腰，眼看著不行了，卻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就連坐月子，蘇白氏都沒輪得上伺候過劉慶華一天，還是人家劉慶華自己爬起來照顧孩子照顧家，還照顧一家老小的飯食……
    哎，這樣聽話又能幹的勞動力，家裏家外一把好手，要分出去了去哪裏找？
    蘇春江和蘇白氏是萬分舍不得。
    不分家的話，一大家子都在一個大鍋裏舀飯吃，一大家子人的資源調動、勞動安排等，可都是由蘇春江和蘇白氏發號施令、當家做主的，那種當家做主的掌控感很讓蘇白氏迷醉！地可都是村裏按人頭分配的，一人兩畝地，不分家的話，除去交公糧的，交提留的，剩下的可是能養活一大家子人！餘糧還能賣掉換錢，兒子讀書、娶媳婦、蓋房子等各項開支，可都指著這些地產過活呢。
    分家，就意味著分地、分家產。老大一家三口人，一人兩畝地，就得分出去六畝地！一畝地產的糧食按五百斤計算，六畝地就得分出去三千斤糧食，這讓愛財如命的蘇白氏光是想想，就覺得心抽抽的疼。
    分了家，兒子媳婦領著孩子一個家，各過各的日子，就成了兩家人，那不把兒子越推越遠嗎？那她以後還怎麽指望兒子養老？家裏還有沒成材的兒女，還得好幾年供養，分出去的兒子一家還能繼續顧著兄弟姐妹嗎？再說把劉慶華這麽個好勞力分出去了，地裏家裏的那麽多活，誰來幹？
    要是沒有妍丫頭這回事，怎麽算，分家都是吃虧。
    ……
    可現在不同了，蘇妍得上學，還要住校，每學期的學費生活費加起來得有二三百，三年就得上千塊！別說上千塊，要是命好考上高中大學了，還得花好幾年才能供出來，那不得上萬塊打底！我滴個乖乖！那得打多少糧食才能填這個無底洞？別說要花這麽多錢好在供一個賠錢貨上學了，就是在那個賠錢貨身上花一個子兒，蘇春江和蘇白氏心疼的都要滴血！
    好在現在家裏孩子都大了能幹活了，不像小時候難照顧還得費心扒拉地養著，長河愛霞快換親成家了，愛榮也不小了，再過兩年給她說個婆家嫁出去，家裏沒那麽多嘴口等著吃飯了，能輕省很多，家裏基本也就沒啥負擔了，老兩口勞動了一輩子也能歇歇，快活快活。
    蘇家的財產，可是留著給家裏的小子們用的，不是給賠錢貨丫頭片子花的！
    ……
    從蘇妍這算算，分家比不分家的好處要多一些，把大兒子一家分出去，以後丫頭上學的錢，就他們自己想辦法，能不能上成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也怪不到他們這個當爺爺奶奶的頭上，奎倉那邊要是問起來，不也有個交代了不是？
    ……
    蘇春江和蘇白氏的算盤打的啪啪響，隔著兩張蒼老鬆弛的肚皮，蘇妍似乎都能聽到算珠子落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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