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妍是個行動派，家裏的活她插不上手，就趁著中午和下午吃過飯，臨上課前的空檔，將附近臨街的商鋪問了個遍，打聽有沒有要出租或出售的店麵。
    待出租的店麵沒問到，待出售的店麵倒是有一家。
    那是一家五金雜貨鋪店，產權性質是縣機械廠臨街的門麵，上下兩層樓，每層室內麵積80平方左右，上下麵積大概在160平方左右。
    五金雜貨鋪距離縣一中大概有500米左右，此處臨街的都是兩層或三層的小樓，也有地基高高的平房，總之高高低低的，規劃比較雜亂，不像後世那麽規整。
    店麵經營的行業五花八門，有文具店，有小賣部，有音像店，也有書本資料店。
    臨街的門市後麵是一條條不足兩米寬的胡同，那是縣紡織廠和機械廠的家屬院區，來來往往的人們騎著車子或者提著菜籃子來回穿梭。
    沿著街道再繼續往西，過兩個路口就是安城縣老汽車站。
    這裏距離農貿市場也不遠，附近家屬院的人們下班了都會經過老農貿市場，買些食材帶回家。將來開餐館的話，去農貿市場采購食材倒也方便。
    蘇妍一眼就相中了。
    但是雜貨鋪裏正嘻嘻哈哈侃大山的兩個人壓根就沒把蘇妍當回事。
    ……
    安城縣除了較大的國棉廠等輕工業園區外，並沒有大型的重工業廠區。縣機械廠也不大，主要生產的產品，也不過是些農用水泵及農用機械配件等農用小型設備的零配件，以及打藥桶、棉花育苗打缽機等農用輔助小型器材。
    主要的客戶群體，就是供給縣城範圍內的老百姓農耕所用。
    雜貨鋪的生意不太好。這個位置有點偏，而且周圍住的主要是工人，平時也用不到農具啥的。除了送孩子上學經過此處的農民，會偶爾買些農用零配件外，附近並沒有多少人會來這裏買東西。
    後來店裏增加了水龍頭、鐵絲、煤氣爐子、拖把、水盆等各種生活日用品後，生意也沒見太大起色，所以縣機械廠的領導早就想著要處理掉這兩層小樓，將賣樓的錢拿到熱鬧的主街上再重新開個店鋪。
    但是這麽大的店麵，雖然縣城裏掙工資的人也不少，但是能買的起而且願意買的人，並不多。
    蘇妍東看西看，又進來看店內環境，店鋪的兩個人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壓根兒就沒把她當顧客接待。
    蘇妍倒並不計較人家的態度，她這個年齡，這張稚氣的臉，跟大人談生意時總是在第一印象裏不占任何優勢。
    而這個落後偏僻的縣城，人們的思想大多又偏安一隅，固步自封，眼界和認知被這個時代這個閉塞的環境束縛在了井底。
    就像這個店麵，確實稱得上是個雜貨鋪，那麽好的房子，室內擺設卻是亂七八糟，日用品和機械用品雜亂無章地擺在一起，但凡用點心，將貨品分門別類地好好理一理，打點燈光，門口也裝飾下，生意肯定就會大變樣。
    再就是貨品的種類，和小賣部的貨品重複了不少。但小賣鋪的老板娘明顯是個利索人，不僅店麵幹淨整潔，就連貨物也分門別，地整理清爽幹淨，有了將來小超市的雛形，明亮的燈光照射下蘇妍看家屬區的人們寧願多走幾步路，去小賣鋪買東西，都不會來杵著這幾個滿臉不耐煩的男人看店的雜貨鋪買東西。
    這就是國營和個體的區別。一個是不管賣貨多少都能按時領工資的國企職工，一個是自負盈虧一天不賺錢就是賠錢的個體老板，不管是對店鋪的經營管理上，還是在責任心的程度上，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但蘇妍肯定不會當著這幫大爺心態的店員，說出雜貨鋪的弊端的，一是人家一定不會浪費時間聽她一個小丫頭囉嗦，二是她還要想利用這個店鋪半死不活的喪氣現狀來壓價購買。
    再過七八年，這裏可就成了繁華的小吃街了，買套店麵就當存資產了，將來不在這裏了，租出去或者拆遷都將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要是再等個二十年，整個安城縣城被新一屆的領導班子大刀闊斧地大拆大建的時候，這些老房子的地皮估值和地理位置，僅僅是拆遷費，就是一大筆收入。
    ……
    蘇妍敲了敲桌子，打斷兩個正在嘻嘻哈哈侃大山的中年人，一本正經地道：“這套房子出售價格到底是多少？誠心賣的話，到底多少的價位？你們能決定嗎？”
    其中一個較為年長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逗蘇妍：“呦嗬，小姑娘口氣還挺大，我要是說了價格還不得嚇死你！這可是機械廠的鋪麵，你買的起嗎？”
    蘇妍不接他話茬：“你能決定嗎？”
    “我當然能定！我是這裏的一把手！”中年男人感覺尊嚴被冒犯了。
    “售價多少？什麽時候搬走？產權什麽時候能變更？”蘇妍快言快語道。
    “這……”中年男人看蘇妍說的像是懂行的樣子，不禁有點發虛：“你真要買？”
    “我家裏要買！給報個價吧，我好回家給大人匯報。” 蘇妍斬釘截鐵的態度給中年男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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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領導開的價格是三萬二……” 中年男人一邊期期艾艾地報價，一邊用探究的目光看著蘇妍。
    蘇妍一聽扭頭就走。
    “哎……哎……小姑娘，你家大人真想買，就過來商量啊……還可以商量……” 中年男人一看蘇妍走了，著急地追過來喊道。
    ……
    1991年的安城縣城鎮職工月平均工資在160元左右，少的七八十，多的三四百，差距較大。房改政策是五年以後的事，這時候職工的房子大多數是福利分房。
    也有房子多餘的職工偷偷賣掉換錢的，按平方賣價格在120元，按套計算一般是雙方自願協商。但門麵房屬於商品房，是可以出讓的。
    這個時代的建房成本還是比較低，街麵上大多是紅磚混凝土蓋起來的房子，使用壽命大約在50年左右，一塊紅磚四到五分錢一塊，加上人工費、其他建築材料費，一平方的造價基本在130元左右，出售價格一平方在200元上下。
    蘇妍這幾天找房子時候也仔細打聽了各種房子的價格，心裏大體有了個數。
    鼻子下麵一張嘴，花點錢買點人家的東西，嘴巴再甜一點兒，打聽附近的房價和房子情況，基本就能了解個差不多。
    蘇妍知道眼前這座房子竣工也有五年多了，比學校要晚些年，外牆貼滿了麻將塊大小的瓷磚，有的瓷磚年久失修掉落了，斑斑點點的，這些都要重新黏貼或者鏟掉重新裝修。安城縣這丁點大的地方，沒有良好的支柱產業來支撐，也發展不了新的企業來納稅，房價這幾年基本沒怎麽漲。
    這座房子的建築成本大概在八千到一萬元之間，不會超過一萬元，地理位置有些偏，經營狀況不咋地，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買主，想用賣掉門店的錢再去主城區買套門麵房，這套房子處理不掉，他們的想法不會實現的。
    蘇妍的心理價位在一萬五左右，最多不能超過兩萬，多一分她都不願意掏。可這個管事的也太黑了，張口就報價三萬二。
    三萬二能去市裏的繁華商業街買套門麵房了，欺負她一個女孩子，獅子大開口，膽真肥！
    蘇妍決定冷他們兩天再說，這麽久賣不出去，就來了她這麽一個主動問價格的，管事的就是不在乎她這個小孩子，但是也會琢磨她背後的家人，肯定也會找領導匯報。
    ……
    學校要期中考試了，蘇妍一邊收心備考，一邊將記憶裏有關各種麵食小吃的做法整理出來，又跑去新華書店買了本麵點製作大全和家常炒菜的書，給徐奶奶和劉慶華看。
    劉慶華隻當閨女想吃書裏的麵點和菜品了，對她來說女兒的事就是天大的事，照顧好女兒就是她的頭等大事。
    劉慶華不聰明，但勝在勤奮，一邊仔細翻看，一邊認真學裏麵的字，一邊琢磨流程，一邊實踐操作，那廚藝水平進步的真是一日千裏。
    連徐奶奶這個曾經的地主家的小姐，吃過那麽多山珍海味，珍饈佳肴，都覺的從劉慶華手裏做出來的食材格外鮮美可口。
    劉慶華似乎在廚藝上格外有天賦，蘇妍很驚訝又格外驚喜地發現了這一點。
    上一世媽媽可沒有展露過這方麵的天賦。蘇白氏管的嚴，油鹽醬醋瓶子罐子天天用手指頭量，每一頓飯用多少她都有規定，生怕劉慶華做飯時偷吃偷喝了，或者偷偷給蘇妍做了好吃的。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好的天賦，沒有油水沒有調料，做出來的飯菜也好吃不到哪裏去。
    現在不一樣了，娘倆倒騰螞蟥幹夏天一個月就能賺到一萬多，今年倒騰了半年多，數量有多有少，賺來的錢零零總總也有四萬多，除掉和蘇長格分掉的錢，娘倆淨賺兩萬多。腰包鼓了，手頭寬鬆了，劉慶華在吃食上也不再虧待自己，家裏魚肉不斷，也舍得放油鹽調料，做出來的東西自然格外鮮美可口。
    ……
    過了期中考試，再去雜貨鋪就是一周之後的事了。
    雜貨鋪的生意依舊是門可羅雀。
    中年男人的嘴上都生了幾個泡，看見蘇妍母女兩個的影子，就急急忙忙地從店裏跑過來迎接，那態度和第一次見蘇妍的樣子，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哎呦，小姑娘，你可過來了！這是你家大人吧？你好你好！” 中年男人尷笑著打招呼。
    蘇妍心裏暗暗發笑，麵上卻不動聲色。
    劉慶華還是有點拘謹，不過有女兒在身邊她就有了底氣，昂著頭“嗯”了一聲。
    中年男人這一周可急瘋了。
    上次蘇妍從他店裏走後，他本不想當回事，可仔細琢磨蘇妍的話又覺得這小姑娘並不是拿他尋開心，萬一她背後的大人真想買房子，一時不得空派孩子來打聽打聽價格呢？但是買房子這麽大的事，又為什麽派一個小孩子來呢？這家的大人心也太大了吧？……
    左思右想下還是不放心，怕真弄丟了這門生意，索性跑廠裏匯報給了領導，讓領導定奪，不管結果好壞都有領導給兜底。他小算盤打的啪啪響，卻沒想到領導一聽就急了，罵他把潛在客戶給丟了，廠裏已經在著手在商業街盤新店鋪了，老店鋪轉不出去，新店鋪就沒錢買，耽誤了廠裏的事，他這活也別想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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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領導一番話嚇得中年男人連滾帶爬地跑回來，天天守在店裏等蘇妍上門，誰知道等了一個周，他急的嘴裏都起了泡，蘇妍母女兩個才姍姍來遲。
    這下中年男人是徹底知道蘇妍是真的想買房子了，領導有命令，他也不敢再漫天要價了。
    機械廠那邊給的價格是一萬七，一次性支付，簽了合同就付款，付完款後就去辦過戶手續。
    蘇妍想了想就答應了，這個價格還是挺合理的。
    確定好購買意向後，蘇妍約定好明天再過來簽合同，交款、辦手續。
    見生意達成了一半，職位也保住了，廠裏給任務也要完成了，中年男人喜不自勝，極為配合。
    接下來兩天，蘇妍取了一萬七的現金，等合同簽完了，又一起辦了過戶手續，機械廠那邊也派了工人和拖拉機將雜貨鋪的東西搬空後，蘇妍才把裝了錢的布兜給了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這兩天是真服了蘇妍。簽完合同將裝滿了錢的布兜子，當著他的麵一張張數給他看，數完了就是不給他，硬是催著他辦完了過戶手續，又盯著他把店裏的東西都搬上了車，才把買房的款給他。
    他也是急的一腦門子的汗，錢就在身旁的小姑娘懷裏抱著，明晃晃地在眼前晃呀晃。他又不能搶，還得耐著性子壓著火氣趕緊辦完了事。直到錢抱到了自己手裏，心裏的石頭才算落了地，心裏卻也惱怒蘇妍的戒備心。
    蘇妍又從布包裏掏出一個牛皮袋子遞給他，笑嘻嘻地道：“申叔，這兩天辛苦了啊！我也是膽兒小，怕事辦不完，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別和我一般見識啊！”
    中年男人接過來打開一看竟然是兩條嶄新的大前門，心裏的餘怒頓時一掃而空，臉上喜笑顏開：“哎，你這小妮……比你家大人都強，真不簡單！”
    蘇妍確實為自己的小人之心過不去。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對方收了錢什麽都不管了，她和媽媽還得作難，打掃衛生簡單，辦手續就得費勁，如今對方配合著辦好了所有的程序，蘇妍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這時候得送點東西表示感謝。
    茶要七分滿，做人留一線，多個朋友多條路，為人處世大方一點，結份善緣，能減少不必要的紛爭和矛盾。
    兩條煙的好處就是，姓申的中年男人不僅清空了店裏的東西，還順帶著讓工友上上下下全給清掃了一遍，還給蘇妍留了幾條抹布、掃把、水桶等清潔用的物品。
    ……
    忙忙碌碌地辦好所有事情後，娘倆終於在縣城有了第一套屬於自己的門麵房，站在幹淨的房子裏，劉慶華覺得一陣恍惚，腳步輕飄飄地像做了夢踩在了雲朵上麵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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