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安城很熱，小院裏靠牆搭起的竹架上，紫色的梅豆花開的正豔，蔥翠的綠葉間垂下一嘟嚕一嘟嚕紫色的梅豆角，竹架下的圓形石桌上放著一套瓷質茶具，石桌旁放著兩把竹製搖椅。
    知道蘇妍要回來，徐奶奶把蘇妍喜歡的茶具也端出來了。
    屋內的落地扇搖晃著大腦袋，送出的風依舊帶著暑氣。劉慶華一看空調的電源，果然又被拔掉了，無奈地歎了口氣：“嬸子，怎麽又把空調關了？光吹風扇你不熱啊？”
    說著插上電源，快速地按下開關和自動兩個按鈕，接著風機轉動的嗡嗡聲響起來，一絲絲涼意在屋裏蔓延開來。
    劉慶華將飯菜擺上桌，招呼祖孫兩人道：“吃飯吧，一會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徐奶奶拉著蘇妍的手不舍得鬆開：“好孩子，餓壞了吧？來吃飯……”
    蘇妍依著她的話，挨著她坐了下來，一邊吃一邊說著在魔都的趣事，祖孫三人的晚飯吃的格外溫馨。
    吃飯後，劉慶華將桌子收好，徐奶奶踮著小腳，端來一盤羊角蜜果子和一碟糖花生、一碟自製的西瓜瓜子，一碟子南瓜子，擺在蘇妍手邊。
    劉慶華往茶壺裏丟進兩瓣曬幹的菊花、枸杞，熱水一注，茶湯瞬間變成了清透的黃色。
    祖孫三人難得的飯後茶開始了。
    攤牌的時間也到了。
    母女兩個對視了一眼，劉慶華便坐到了徐奶奶的側後方，將提前備好的速效救心丸悄悄地握在了手裏。
    徐奶奶詫異地看著身後的劉慶華：“慶華，你坐那麽遠幹什麽？來坐我身邊來。”
    蘇妍忙止住了她的動作，笑眯眯地說道：“奶，我在魔都碰到一個有趣的事，你聽不聽呀？”
    徐奶奶笑眯眯地看著她：“聽呀，我就愛聽妍妍講故事。”
    蘇妍說：“奶，你說有意思不？我在魔都的時候，有人看上了我戴的虎牙吊墜，還想花大價錢買下來。”
    徐奶奶繼續笑眯眯：“這有啥？虎牙不好找，一隻大蟲好多人盯著，當年這枚虎牙還是全寶他爹托人花大價錢買回來的，光銀元就花了兩百多，還去寺裏供奉了好幾天，再打好銀飾包上……那可費不少錢了……，現在成了保護動物，那更稀少了，有錢也不一定能碰到。”
    提到舊人舊事，徐奶奶略有些落寞，不過倒也不顯多麽難過。
    蘇妍見她主動提及，忙接口道：“那人還說，這枚虎牙吊墜和他的很像，但他的那枚不小心弄丟了，想買個一樣的佩戴。”
    徐奶奶手裏的瓜子掉落到了地上。
    蘇妍閉了嘴，眼神擔憂地看著她。
    劉慶華趕緊扶住了徐奶奶。
    徐奶奶半生風雨，什麽樣的事情沒經曆過，見蘇妍娘倆這個樣子，已經明白了過來：“你倆……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沒事，我老婆子沒你們想的那麽脆弱，我遭得住！盡管說就是！”
    一把抓住蘇妍的手，蒼老的手都在顫抖：“妍妍，丫頭，你說的這個人……是不是全寶兒？他是不是還活著？他現在怎麽樣？你快告訴我！”
    蘇妍也不再兜圈子了，她素來喜歡爽利直接，這番繞圈子的話說的她直頭疼，眼見徐奶奶狀態穩定，便一骨碌地說了出來：“是，奶，我找到了全大伯，他說的和你給我說的信息都對上了。就連虎牙尾端有個劃痕他都清楚，你摸摸看，是不是？”
    徐奶奶抖著手去摸，果然，一抹細小的劃痕在指腹下清晰可辨。
    “他說這個劃痕隻有他自己知道，怕你責備他，連您都沒有告訴過。”蘇妍接著說道，“他還記得蘇家莊，還記得徐家大院……匯總了所有信息，應該就是全大伯無疑了！”
    “他在哪？快……快……帶我去看他！”半生牽掛終於有了結果，徐奶奶激動的嘴唇哆嗦，語氣急促，一顆心怦怦地跳著似乎要蹦出嗓子眼。
    劉慶華忙給她順氣，蘇妍也扶住她勸慰：“奶，之所以兜這麽大圈子，我和我媽就是擔心你身體遭不住！你得先答應我，先平靜下來，我才能帶他來看你！奶，來，順順氣，聽我的，呼……吸……好，就這樣……慢慢吐納……對，慢慢平靜，靜……”
    徐奶奶點著頭，跟著蘇妍的節奏深呼吸幾次，急喘的粗氣慢慢平複下來。
    蘇妍盯著她的臉色，“奶，你不要擔心，全大伯過的很好，比我們要好很多倍，你不要擔心……他也很想你，你就像這樣，保持呼吸的節奏，慢慢平複……我去打電話……媽，你看著奶……”
    徐奶奶的臉色已經緩和了好多，劉慶華連忙一邊替她順氣，一邊看著她的臉色小聲勸慰。
    眼見得徐奶奶的情緒已經平複了很多，蘇妍這才放下心來，轉頭撥打了縣招待所的電話，和對方說了幾句話後，再次叮囑了劉慶華一句，就轉身出了門。
    大約半個小時後，小院的門再次響了，七七汪汪地叫起來，蘇妍喝止住了它，便帶著徐卓全兩個人往屋裏走來。
    徐奶奶激動地站了起來，雙眼含淚淚，殷切地望著門口。劉慶華在一旁扶著她，也好奇地向門口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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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火通明的院落裏，兩道高大的人影隨著蘇妍一前一後自院中走來。
    當先一人瘦高個，短袖襯衫，黑色長褲，熟悉的臉部輪廓，讓徐奶奶恍惚中似乎回到了過去，她在大院裏打理內宅，丈夫就是頂著這樣的臉，踏著黃昏的光，微笑著向她走來……
    徐卓全呆呆地看著眼前的老人：蒼老的麵容，縱橫交錯的溝壑，淹沒了曾經美好的容顏；曾經亮如綢緞的黑發，如今已是兩鬢白霜；曾經秀挺的身段，如今也已經些微佝僂……
    唯有那雙含著熱淚的眼睛，依舊帶著母親對孩子的思念和關愛，隔了半個世紀的歲月，依舊溫暖如初。
    沒有任何懷疑，徐奶奶第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人，就是自己失散了半輩子的兒子！
    而徐卓全，更沒有片刻猶豫，更是一眼就認出了年老的母親。
    這是母子之間埋藏在血脈裏的羈絆，神秘、沉重，又溫暖。
    幾乎是一瞬間，徐卓全“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在地上，以額觸地，砰砰砰地連磕了三個響頭：“娘……孩兒不孝，讓您老受苦了！娘啊……”
    而徐奶奶也是老淚縱橫，猛地抱住了跪在地上的男人：“兒呀……我的兒呀……娘終於見到你了啊……娘對不起你啊……都是娘的錯，娘沒能護住你呀……這些年你咋過來的啊……我的兒，疼死娘了……”
    母子倆哭成一團。
    其餘幾個人都靜靜地立著，誰也沒有打擾這對分離了近五十年的母子，跨越了時間的鴻溝，跨越了幾度生死，跨越了數萬公裏的空間和距離，終於讓彼此的思念和牽掛成了現實。
    壓抑了半個世紀的思念、擔憂、心疼、牽掛……在這一刻，在這哭聲裏都宣泄了出來。
    ……
    劉慶華眼睛紅紅的，忍不住背過身擦掉臉上的淚，心裏又難過又開心。
    蘇妍眼圈泛紅，鼻頭又酸又澀，心裏卻是欣慰無比。
    肖鬆還是第一次見到董事長這麽情感外露的樣子，目瞪口呆之下又感動的直揉鼻頭，高高的鼻梁被揉的紅彤彤的，滑稽的樣子像個小醜。
    蘇妍忍不住笑了下，心裏的一絲擔憂徹底消失的無影無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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