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暮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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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元嗣看完了郭藥師的信,臉上陰晴不定。
他第一時間就能確認,這個人靠不住。
郭藥師雖然是漢人,但是從祖上四五代起就在渤海討生活。
渤海的漢人是什麽情況,楊元嗣是最講解不過了。
大宋能夠吸引他的隻有高官厚祿,萬一他認清了朝廷的真實實力,肯定會起別的心思。
不過現在這個局麵,肯定要將他拉到大宋這邊,要比他投靠金國對燕雲有利的多。
楊元嗣將信收起來,麵色鄭重的說道:“郭統領既然有棄暗投明的決心,朝廷當然是歡迎,高官厚祿不在話下!”
郭藥師的斥候聽了歡喜無比,楊元嗣將自己的黃銅腰牌摘了下來,
“此事機密無比,留下書信反而不美,你拿此腰牌回去複命,告訴郭統領暫且忍耐,待我從金國歸來再做打算。”
那時候聽了楊元嗣的話,喜不自勝,小心翼翼的將腰牌貼身藏了。
楊元嗣不能將他們在軍中久留,讓花榮將他們護送出去了二十裏返回。
“這些人藏頭露尾,阿哥莫不要上了他們的當!”
劉十三摸著腦袋說道。
花榮也皺著眉頭說道:“我看他們言語不想作假,隻是此事太過於重大,主人還是不要太早做決斷。”
這兩人說的都有道理,隻是見識上有差別。
劉十三自始至終,對於楊元嗣的忠心是誰也比不了的。
但是他的才能頂多也就是做個衛隊長或者帶一支騎兵部隊。
花榮的意見換做一年以前的楊元嗣是聽不出其中的隱藏含義的。
郭藥師投大宋這件事對朝廷當然是有好處,對楊元嗣益處不大。
如果一但其中出了什麽差錯,那麽對於楊元嗣來說需要承擔的責任就太大了。
花榮能夠隱晦的提點楊元嗣,說明他對於大宋官場的了解就又上升了一層。
楊元嗣擺了擺手,“你們放心,我自有安排。”
天亮的時候遠處出現了一隊契丹騎兵,看裝束應該是遼國的精銳皮室軍。
他們隻有三四百人,離著出使隊伍保持三裏左右的距離,不遠不近。
完顏宗幹笑著對楊元嗣說道:“我看這些契丹狗倒像是來給我們送行一般。”
楊元嗣整理著馬鞍上的長槍,搖著頭說道:“可惜,可惜。”
陳東滿臉疑惑,不知道他在可惜什麽。
旁邊的登州騎兵卻馬上會意,哄堂大笑,齊聲叫著“可惜!可惜!”
劉十三將馬頭一撥,馬上有一百多騎跟隨他朝著遼國騎兵衝了過去。
遠處遼國騎兵頭領看了大驚失色,急忙指揮部隊往後倉皇退去。
劉十三卻又一聲呼哨,登州騎兵幾乎是在一瞬間全部的戰馬停在一條線上。
這一招幹淨利落,漂亮無比,周圍的金國騎兵也喝起彩來。
完顏宗幹雖然也在拍手叫好,隻是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翳。
隊伍又往北走了兩天,終於出了長城。
金國的騎兵們紛紛將馬背上的人頭拿了出來,三三兩兩的堆在一起。
女真的軍隊中向來都帶著薩滿,這時候幾個年老的薩滿走了出來。
那薩滿點燃了一種味道奇怪的香料。
在煙霧彌漫中,所有的金軍騎兵集體下馬跪在地上,吟誦起了一段腔調奇怪的咒語。
在金國境內的部隊肯定不能四處擄掠,按照完顏阿骨打所頒發的法令,所有金國人的私有財產是不侵犯的。
大宋使團的糧草由沿途的金國驛站供應,不過這些食物就不管你能不能吃的慣了。
等快要靠近北安州的時候,完顏阿骨打的親衛騎兵開始出來迎接。
他們隻有不二百人,卻展現出了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楊元嗣以前也見過阿骨打的衛隊,印象中絕對不是這個裝備和打扮。
他們都穿著鑲著鐵釘的皮甲,每個人手裏都有一麵盾牌,腰間掛著明晃晃的彎刀。
整個隊伍裏麵至少有五六十麵明黃色的龍旗迎風招展。
北安州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池,城牆有兩人多高,用黃土夯成。
完顏阿骨打卻沒有住在城內,他的大帳安排在離著城不遠的草地上。
楊元嗣放眼望去,足足有五丈高的一支黑色的大旗豎在一座巨大的營帳前麵,想必那就是阿骨打的住所了。
大宋的使節們被分別安排在十幾個營帳當中,登州騎兵本來就習慣了住帳篷。
陳東等文官一路上也慢慢適應了這種生活方式,客隨主便。
還沒有等楊元嗣安排妥當,就有一個阿骨打的親衛跑了過來。
原來是阿骨打著急要見他,也就顧不上什麽兩國的使節禮節之類的了。
楊元嗣跟著侍衛到了阿骨打的營帳之外,這營帳雖然從外麵看是木頭製成,卻是比一般的宮殿還要大的多。
門口的侍衛朝著楊元嗣伸出手,楊元嗣一呆,旁邊的那個提醒他將腰刀解了下來。
他還記得以前見阿骨打可不用這麽麻煩,以前眾人都可以和他在一條河流裏洗澡呢。
看來世界上唯一不變的就是事情和規矩一直在變。
遼國的今天其實就是金國的明天,以後如日中天的蒙古鐵騎也會被大明打的找不到北。
楊元嗣心中突然湧起了一陣傷感,不過這傷感並沒有持續多久。
“元嗣來了,想不到我們還能有見麵的一天。”
這聲音如此蒼老,楊元嗣甚至懷疑這人不是阿骨打。
大帳中鋪著厚厚的地毯,踏上去沒有任何聲音。
現在是晚春天氣,外麵的溫度已經很高了。
大帳內卻還燃燒著六個火盆,溫度有些灼熱。
阿骨打的麵容蒼老了許多,人也瘦了許多,麵色蒼白。
他俯身在一張大桌子上,桌子鋪著一張羊皮地圖,上麵描描畫畫,有很多標注。
阿骨打揮了揮手,身邊的侍衛都退了出去。
楊元嗣上前行了個軍禮,說道:“元嗣給大汗行禮。”
阿骨打深邃的目光穿過桌子看著楊元嗣,久久不語。
楊元嗣被他看的有些發毛,也抬頭看向阿骨打。
以前楊元嗣以為英雄遲暮是個形容詞,現在完全有了具象化。
完顏阿骨打跟以前有些不一樣,具體哪裏不一樣楊元嗣又說不出來。
隻是感覺有一種東西已經從他身上抽離出來,再也不會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