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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一根電線杆下麵的時候,突然一個黑影從後麵猛地抱住了我,還在我胸前亂摸。我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大聲呼救。雙腳踢騰著,想拚命掙脫,可是一隻粗裂幹硬的大手,像鉗子捂住了我的口鼻……我幾乎窒息,驚恐地用頭試圖撞擊歹徒的胸口,可是落空了,頭上反遭了重擊,在我軟綿綿地倒下時,恍惚看見歹徒身後另一個矮瘦的黑影,掄起一根棍子似的東西朝歹徒頭上劈去……之後我迷迷糊糊地被黑衣人背起來,他背上很溫暖,讓我感到安全。他背著我和藥箱,踉踉蹌蹌藥箱不時碰到他的腳,有幾次他差點跌倒,膝跪在地上,他用手撐著地,又艱難地背著我爬了起來,氣喘籲籲,很是吃力。

    好不容易捱到家門口,他把我輕輕放下,將藥箱放到門邊,喘著氣伸出枯瘦的手敲門。這時他低頭看了我一眼,門口路燈昏黃,我卻分明看見他蒙著黑紗的臉上,眼睛裏閃出慈愛的光。他喘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繚繞著,讓我想起母親在灶台邊做飯時的溫馨。

    等父母打開門看時,隻看見癱坐在門口地上虛弱的我。

    黑衣人頭上裹著麵紗,沒容我道聲謝謝,風一樣地走了。

    第二天,聽人說,鎮上派出所抓住了一名男子。警察在淩晨發現他暈倒在街頭,頭上流血,似是遭了鈍器猛擊。一看臉相,像是通緝令上追查多年的強奸殺人犯,不知被什麽人用鐵棍打暈的。男子被救活了,一審問,鄰村有兩名少女被糟蹋,一名男子被劫,都是此人所為。

    鎮上人像過節一樣額手稱慶,都在議論那打傷歹徒的神秘人,有人說是一位像少林武僧般的高人,功夫了得,深藏不露;有人說一定是位滿臉胡須、高大威武的男子,行俠仗義卻不喜拋頭露麵。

    但之後我再也不敢獨自深夜出診了。衛生院又來了一位醜娘男醫生辛端,我們誌同道合,不久就相愛了。

    (三)辛瑞的父母住在不遠處一座美麗的小村莊裏,那年春天,我們在那裏舉行隆重的婚禮。來賓們向新郎和我祝賀以後,就來到農舍門前那一張擺滿美味佳肴的桌前坐下。餐桌設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院內的梨花和橘子樹上開滿的小白花,飄溢著陣陣沁人肺腑濃鬱的清香。

    辛瑞與我都是醫生,找我們看過病的鄉親們絡繹不絕地趕來祝賀。他們帶來雞蛋、糍粑、臘肉,還有鮮豔的布料,各式各樣的禮物。孩子們調皮地跟大人們學著說:“祝辛醫生和曾醫生白頭偕老,早點生個胖娃娃———”我羞得臉都紅了。

    親戚們和鄉親們熱烈地交談著,一邊喝酒飲茶,吃著水果點心。廚房裏,村中最好的廚師像指揮若定的大將軍,領著七八個人正熱火朝天地殺雞宰羊,準備午餐。孩子們每個兜裏裝滿了好吃的東西,正在院子裏歡快地跑來跑去。

    午餐前,鎮上電影院唯一的樂隊——“稻草人”也趕來助興。“小土豆”打著手鼓,“茄子”彈著吉他,還有一個號手和貝司手。在我們這十裏八村,他們可算名家高手,肺活量又大——我是說吹小號的“小米”和那個主唱吉他手“步槍”,誰家辦喜事都少不了他們。他們一路吹著彈著,唱著“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一邊向主賓席走來。主婚人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來賓們齊聲喝彩,孩子們歡呼雀躍,婚禮在此時達到了**。

    開宴時,“稻草人”演奏了一首像野馬般瘋狂的舞曲,孩子們吃一會兒東西,又離席去跳舞,他們扭屁股的滑稽模樣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男人們開始喝火一樣厲害的燒酒,有的還猜起拳來。女人們也邊抿著酒,邊愉快地交談著。我跟著新郎挨桌向來賓們敬酒。

    這時,從山坡上突然走出一位麵貌奇醜的老婆婆,她穿著褐色布衣,黑色布鞋,手裏捧著束粉紅的杜鵑花,腳步蹣跚,緩緩地走過來。她的臉上仍然除了眼中一絲白色,都是黑黃不清慘不忍睹皺巴巴的傷疤,你甚至也看不出她臉與脖子的分界線,活像萬聖節戴了鬼麵具的女鬼。

    有位嬌弱的女賓驚得把滿嘴的食物都吐了出來。大家一陣驚愕,都看清楚那就是鎮裏人常譏笑奚落的“醜娘”。人們在結婚時都講究吉利,在鄉村更是如此,所有的賓客們都在交頭接耳,互相低聲議論著,似乎這個麵目恐怖、衣著襤褸的孤老婆子來這太不合時宜。

    我怔怔地端著酒杯,有些不知所措,新郎也麵露不悅。

    小孩子反應最快,撿起地上的石頭朝她身上扔去。醜娘本能醜娘地伸出雙臂擋住了頭。而我分明看到一塊尖銳的石頭扔中了她的手腕。她倉皇地退了兩步,卻並不急於離去。她似乎在專注地凝視著我!更多的孩子撿起了石頭——這時,我的養母走過來製止了孩子們:“住手!不要朝她扔石頭!今天,我有一個故事要告訴大家——”

    (四)二十四年前,離這十多裏的山腳下一間小茅舍住著一對年輕夫婦,女人是為了逃避嫁給一個白癡的命運,男人帶著她離鄉背井,私奔到這。那年秋天的一個夜晚,妻子快要分娩前茅屋著火了,房梁砸了下來。人們聞訊趕來,撲滅了餘火,不幸的是,丈夫被掉下的房梁砸死。人們發現了被木方壓住的女人,蜷縮成一團,她全身燒得黑糊糊的麵目全非,令人驚異的是,腹前那塊肌膚卻雪白如玉。毫無疑問,她一定是蜷縮著身子,拚命護著腹前的小生命才這樣的。人們手忙腳亂地將女人抬往衛生院,孩子出生了,是個漂亮的女嬰,母親雖然搶救過來了,卻因全身大麵積燒傷根本無法哺乳。無依無靠的母親,醜陋的母親,她怕嚇著孩子,也無力獨自撫養孩子,隻好將孩子送給了產科大夫——那孩子就是我。

    說完,養母指著那滿眼噙淚醜陋不堪的老婦人對我說:

    “二十多年來,她一直在這附近靠撿廢品為生,她一直默默看著你長大——孩子,她是你的親娘,一個可憐的女人,一位可敬的母親——”

    醜娘站在那裏,雷擊般一動不動,聽著我的養母說完這番話,萎縮佝僂的身子劇烈顫抖著,像暴風雨中想努力掙紮昂立在山坡上的飽經風霜的老榆樹,寂靜的人群清晰地聽到她近乎痙攣般壓抑的哭咽聲。那是一種被巨石壓迫多年的小草從心靈深處迸發出來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呐喊和傾訴!

    可是多年來,又有誰用心聆聽、憐憫過她聲聲淒涼無助的哭泣?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想起那個風雨之夜,痛擊歹徒的那個“黑衣人”和“他”抱起自己時那雙慈愛雙目裏射出的善良之光,還有那柔軟而佝僂的背上溫暖的感覺。是的,那個矮矮瘦瘦的身影,一定是她,是她,她一直在暗中保護著我——我是可憐的醜娘唯一的孩子,親生父親死後唯一的寄托……我想起少年時不止一次,和其他小朋友往她肮髒的衣服上吐口水和扔石頭,衝她厭惡地吼叫:“滾開,醜八怪,再不滾,我們可要打你了!”就是成年後遠遠看見醜娘,我投去的也絕對是沒有一絲憐憫的鄙夷嫌惡的眼光,那目光是一種警告:離我遠點!

    醜娘這就是我的親娘!我白發的醜娘!我愧悔交集,望著衣衫單薄的醜娘失聲痛哭。脆弱的玻璃酒杯,不知什麽時候被我捏碎了。碎裂的心卻在滴血中看到那束驚心動魄的光芒。

    那光芒與生俱來,上帝賜給我的啊,它一直就像春陽般在懵懂的我頭上默默照耀,而我卻在今日才幡然醒悟。

    醜娘顫巍巍地走過來,從懷裏掏出一個紅綢布包,她抽出綢子,細心地將我的手指纏了又纏,目光裏滿是慈母的憐愛。我站在她麵前泣不成聲。然後她鄭重地將一個雕花的橡木盒塞到我手裏說:“女兒啊,今天是你大喜的好日子,請你收下一個想把一座金礦都獻給你的,一個可憐的親娘送給你的小小禮物吧。娘撿了二十幾年破爛,攢了很多年,才買到的——”

    說著,她老鬆般粗糙、指甲縫裏還夾著黑垢的雙手顫抖著打開了這個方形的首飾盒,盒子很別致,像一座美麗的小木屋。裏麵的紅絨布墊著一枚閃閃發光的白金戒指,圓圓的指環上綴著一把精致的小雨傘,母親的心,她一直像雨傘般嗬護著我啊!還有一串暗綠色的冬淩玉項鏈,翡翠色的緞帶串著一顆顆圓潤的玉珠,墜子是一頭憨樸的綠色小玉象,樣子可愛極了。

    我百感交集,擎著盒子,哭著跪在她麵前:“娘,你的心比這金子和玉都珍貴百倍!原諒女兒從前對您的不恭。跟我住在一起吧,在我身邊度過您的後半生,我會好好地照顧您——隻要我這裏還有一碗飯,那一半就屬於您!”

    可是醜娘的不幸還沒有結束,長年孤苦伶仃、肮髒惡劣的居住環境,節衣縮食的生活,損害了她的健康。她搬來與我同住時,我為她做了全身檢查,發現她的身體極為虛弱。

    帶她去城裏看,醫生說已是肝癌晚期,而且已擴散到全身,估計活不過兩個月了。

    我強忍悲痛沒有告訴她實情,精心照顧著我可憐的醜娘。她與我幸福地生活了三個年頭,在我生下女兒的第二年夏天去世。臨終時她握著我的手說:“孩子,你很出色,我很欣慰,這麽多年來,你一直是我全部的寄托。沒有你,我撐不了這麽久——活著,多麽不容易啊——現在,我要去陪你父親了,我告訴他——你生活得很幸福,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將醜娘與生父葬在一起,在墓前,我將那串冬淩玉項鏈戴在了女兒脖子上,告訴她外祖母的故事。我的醜娘,她一生受盡歧視與侮辱,卻給了我無比深沉偉大的愛。

    第一章愛,不過就是藏在布丁裏的銀紐扣佚名5年前,安妮還是一個紐約姑娘,卻懷著一種複雜的感情和“鄉巴佬”瑞克結了婚。

    當時她在讀大學,相依為命的父親突然身患絕症。如果不是父親好友的兒子瑞克從佛羅裏達鄉下趕來紐約,用微薄的積蓄支付昂貴的醫療費並且精心照料病重的老人直至去世,安妮一個人是無論如何都扛不過來的。父親臨終前,希望女兒能夠嫁給瑞克,安妮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答應了。可是在心裏仔細掂量後,她發現對瑞克隻是感激,而愛情畢竟是另一回事啊。

    安妮不是性格外向的人,她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藏起來,和瑞克結了婚。而對瑞克這種地道的鄉下人來說,娶了生長在大城市的安妮簡直像是娶了一位天仙。瑞克在一家公司找了份推銷員的活兒,雖然非常辛苦,但為了優厚的薪金和補助,他幹得特別起勁。要知道,這些錢能支付住房貸款和安妮的大學學費。

    蜜月的時候,安妮第一次嚐到了瑞克做的家鄉布丁。

    她吃著吃著,忽然感覺牙被什麽東西硌了一下。吐出來,是一顆小小的銀紐扣。瑞克微笑說:“這是我們老家的習俗,誰吃到藏著銀紐扣的布丁,一定會有好運氣。”安妮不知所措地瞪了銀紐扣很久,她並不相信那顆小玩意能帶來什麽好運,不過心裏卻很真切地有種溫馨的感覺。

    以後的日子裏,布丁幾乎成為家庭生活的必備品。瑞克不斷地將布丁的花樣翻新,或調和各種口味的果汁,或將表皮上的果仁換成蜜餞。不管怎麽改變,安妮總是能吃到那個藏著銀紐扣的布丁。安妮不是傻瓜,當然想得到這一切都在瑞克的設計之下。有些時候,她會對裝在盤子裏的布丁挨個兒地比較、研究,但始終看不出裏麵的玄機。

    大學畢業後,安妮進入一個大公司,憑才華和勤奮,短短3年就受到上司器重,晉升為部門主管。此時的安妮有了一些經常性的應酬和交際,回家和丈夫團聚的時間自然就少了。

    愛,不過就是藏在布丁裏的銀紐扣對安妮而言,這是一片嶄新的充滿誘惑的天空,她的眼界和心界逐漸被打開,也開始有了更多向往甚至奢求。說不清從什麽時候起,她對自己不鹹不淡的婚姻有了厭煩感。就在這時,一個叫羅傑斯的男人闖入了安妮的視線,他在第五大街上經營著一家律師事務所,身兼一些知名企業的法律顧問。

    羅傑斯剛過而立之年,相貌英俊,氣質灑脫,談吐不凡,所有這些都契合了安妮少女時代心中“白馬王子”的形象。不久,安妮的公司聘請羅傑斯幫助解決一樁商務糾紛,而安妮正是董事會委派的代表。二人初次見麵給彼此留下了良好印象,後來他們又有了更多接觸。

    那是一段格外愉快的日子,直到事務全部結束。當羅傑斯對安妮發出周末的約會邀請時,她才意識到彼此的好感原來是另有深意的。她猶豫了一下,言不由衷地說自己打算回家和丈夫在一起,隨後她談起瑞克,談起那些美味的家鄉布丁。羅傑斯聽了,不僅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反倒拿出在法庭上咄咄逼人的姿態,他抓住安妮的手,很率性也很自信地說:“給我機會和時間,我會做得更好。”翌日,他打電話給安妮,他說自己買了專業的麵點書,還聘請了專業麵點師教自己做布丁。

    安妮的內心翻騰起來,沒想到一個小小細節顯示出羅傑斯對她的真情。安妮想到了離婚,可是怎麽對瑞克說呢?她試圖從幾年的婚姻裏挑出瑞克的毛病,但奇怪的是,她腦海裏全是他的好。羅傑斯問:“難道就不能直接告訴瑞克,你愛上了別人嗎?”安妮本能地回答:“不行,那樣會讓瑞克傷心的。”

    又拖了一些日子,公司董事會宣布了即將在歐洲建立分部的決定。這個消息傳到羅傑斯耳朵裏,他靈機一動:如果安妮被派往歐洲,不就可以用長期分別的理由向瑞克提出離婚嗎?安妮的心終於被說動了,她積極爭取到先期赴歐洲考察的機會,甚至在行前無理取鬧地和瑞克爭執了幾次。她覺得,或許這種方法能使瑞克因氣惱而淡漠對她的感情。

    半個多月的考察期一晃就過去了,當安妮返回紐約時,破天荒地沒有看見前來迎接她的瑞克。一時間,她的心裏有點失落,但轉念一想,她覺得是自己的伎倆奏效了——這樣也好,省得將來離婚的時候他放不下。

    當羅傑斯開車準時出現在機場門口時,安妮似乎得到一點安慰。那是聖誕節的傍晚,羅傑斯將安妮帶到自己的住處。屋子裏的音樂悠揚回響,餐桌上點著蠟燭,還有紅玫瑰和葡萄酒,一切都是那麽浪漫,安妮深深地陶醉了,她決定第二天就回家和瑞克攤牌。

    羅傑斯從廚房端出一盤剛剛做好的布丁,小巧的金黃色布丁散發著一點草莓香,上麵撒了一些紫褐色的冰提子幹。

    羅傑斯好像沒有理會安妮的愕然,他殷勤而紳士地給她斟愛,不過就是藏在布丁裏的銀紐扣酒,然後一邊陪她吃布丁一邊說:“你離開的這些天,有個男人來找我。他很耐心地教我做這種家鄉布丁,還有一個小秘密,就是在藏著銀紐扣的那個布丁上嵌一顆鬆子。麵粉在受熱膨脹後,鬆子會脫落,可是布丁表麵會留下一個微微凹進的印記,像顆不易察覺的小水滴。以前他一直這麽做,希望把所有的好運都給妻子;後來發覺妻子移情別人,他便把這個秘密教給情敵,希望能延續一份不動聲色的愛。”羅傑斯從盤子裏挑出一個布丁,對著燭光讓安妮看那個小小的印記。他用手指輕輕一掰,一顆安妮再熟悉不過的銀紐扣掉在盤子裏,盡管它早已失去本來的光澤,卻依舊發出清脆而撼人心魄的叮當聲。安妮終於明白,這顆銀紐扣其實就是愛,是自己一直在盡情享有的愛,也是自己一直毫無察覺的愛。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

    羅傑斯飲盡杯裏的葡萄酒,他有些憂傷,但還是決然地拿起電話遞給安妮:“平心而論,我自知在很多方麵都比瑞克出色,隻有對你的愛,我實在不能做得比他更好。”

    百感交集的安妮流著淚,撥通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號碼。接通的一刻,她哽咽地說不出話,電話那頭傳來瑞克溫和的聲音:“嗨,如果一切都過去了的話,歡迎你回家來。”

    聖誕夜的紐約,到處是浪漫的情侶,到處是炫目的焰火、鮮花、親吻,還有那些琳琅滿目的禮物。可這個世界上,有些愛不過就是一顆藏在家鄉布丁裏的銀紐扣——很老土很俗套,但讓人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