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仇是注定報不了了。
    秘聞在燕地各榜張貼後，掀起了軒然大波，原來滕州的仇人並不是朝戈，而是這萬惡的西庸王。
    現在西庸王已死，仇人已誅，他最寵愛的兒子也被削成了人彘，永遠的關在西庸的王宮，看著西庸的落敗。
    至此，朝戈與燕都兩國之間冰釋前嫌，來往密切。
    商隊絡繹不絕的穿梭在朝戈和燕地的官道上，朝戈的錦紗自從流通進燕地後，掀起了一片熱潮。
    女子也可以不畏他人的眼光，若有罪，也是對方的罪，為何要用婦德來圈住女子的手腳？
    原本勢同水火的兩國，如今已然能和睦相處。
    朝戈已經不需要用婚姻去換取藥材，燕淮便帶著聘禮與黑羽營上朝戈提親。
    淩無極單獨召見燕淮。
    兩邦都很緊張。
    淩紓有投屏，其餘人可沒有，淩纓可是急得團團轉，想飛上殿頂，揭瓦偷窺，奈何淩無極的內力太厚，
    剛飛上去，就聽他渾厚的聲音從底下傳來，"阿纓，從房頂下去！"
    淩纓悻悻的從殿頂上跳下來，正好撞見蕭逸，大哥和二哥。
    一臉凝重的問她"如何？"
    淩纓表情一變，心想怎麽男人也如此八卦，再說了，該擔心的不是紓紓嗎？
    她人呢？
    殿內。
    淩無極一頭鶴發，負手而立。暗金色的長褂，將他這武將之軀包裹的筆挺，殿內燈火半明，映在他硬朗的下頜上，
    歲月隻給他添了幾道褶皺，卻未減他分毫的氣勢。
    燕淮來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構建。
    以為那恨意會被滋長，沒想到異常的平靜。
    他邁步進殿，在極遠處觀察淩無極。
    不是年過半百的老頭，倒像是個三十出頭的壯年男子，內力渾厚，生機卓越。
    他想，此人別說百年之後入土，恐怕能活到六世同堂。
    "來了。"
    淩無極張口，也不是老人沙啞的聲線，意外的沉穩。
    "坐。"他沒看燕淮，而是自顧自的案邊坐下，留下對位的空位。
    燕淮兩三步上前坐下。
    淩無極推給他一杯茶，茶香彌漫，烘焙的烏龍茶氣盤旋入肺，將燕淮的記憶又勾勒了出來。
    滕州是朝戈與燕地的門，烏龍茶是那的特產，也是他父親最愛飲的。
    "你祖父，還有你父親，總是用這茶招待我。"
    燕淮突然摳緊手掌，冷聲道"有話直說，不必與我繞關子，我想，我們二人還沒到促膝長談的地步。"
    淩無極聞言，輕笑一聲，不緊不慢的飲了一口。
    "你倒是與你父親一樣倔，你兄長扶玉，不是你這般吧？"
    燕淮很不爽。
    這個仇人口中的祖父父親，如此的熟稔，竟然連他兄長的字都記得。
    淩無極根本不理會他的眼神，道"恨我？"
    燕淮終於說話了，"恨。"
    淩無極道"刀又沒有收走，為何不動手？"
    燕淮盯著案幾上的茶盞，茶水浮出他些許扭曲倒影，良久，
    他緩緩抬頭，眼神很淡，"殺你，紓紓會傷心。"
    淩無極對他倒是很滿意。
    淩紓這鬼點子多的丫頭，光看臉就能看得準。
    不僅是個癡情種，還是個心懷天下的好男兒。
    於是他道"不殺，你仇恨難消。"
    "所以呢？"燕淮蹙眉，"你這是在讓我殺了你？"
    淩無極道"來啊。"
    淩紓……
    【印象裏祖父沒有這麽癲啊？】
    小緣子將畫麵一轉，對著那些趴在房頂上的淩家人，大哥二哥，淩纓蕭逸，還有淩紓的小弟，跟那蜥蜴似的。
    說【你這一家子都很癲。】
    畫麵再一轉。
    燕淮和淩無極當真在這殿裏打了起來。
    可燕淮的招式並不狠厲，拖遝，猶豫。
    淩無極刺激他，"當年，你父親在我手下都走不過百招，你又能如何？"
    燕淮隻覺得心中苦悶如梗，一股腦的席卷出來，於是變了招，直取淩無極的咽喉，"那便試試！"
    淩無極還是留有一些餘地。
    紓紓這丫頭最怕別人把他的東西弄壞了，這小子看著不夠皮實，不能往死裏打。
    可打到後麵，燕淮突然收招，將刀扔回了刀鞘，微喘著氣，一言不發的望著他。
    淩無極道"怎麽不報了？"
    "紓紓還在等我。"燕淮道。
    淩無極笑了，"難怪她如此安心在屋裏睡覺，不當那梁上君子。"
    說罷，他抬起頭，將手中的刀擲了上去。
    房頂的蜥蜴們一哄而散"……"
    燕淮想，那個女人對他一直沒有戒心，也從未求過他，別報仇了。
    他說"我可以等。"
    淩無極笑嗬嗬的，走向一處書架，從眾多書卷中取出一斑駁的木盒，
    木盒上積著薄灰，淩無極輕輕拂去，露出盒麵上精致的燕紋。
    "你父親留給你的。"他將木盒扔向燕淮，"當年他托我轉交，說等你放下仇恨時再給你。"
    燕淮一頓，將木盒打開，裏麵靜靜的躺著一枚玉佩，正是燕氏家主的傳家之物，隻有半塊。
    另外半塊在燕昭那裏。
    玉佩下押著一張泛黃的書信
    「扶玉，臨羨
    若你二人見到此信，說明已明白何為真正的擔當，仇恨易放，心結難解，為父願你們，
    莫要為複仇所困，莫要為舊怨所累，滕州之殤，非一人之過，燕家之痛，非一人之罪。
    扶玉，你性子沉穩，當以仁德治世。臨羨，你天資卓越，當以胸懷容人。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望你們永遠記得，燕家的脊梁不在刀鋒之利，而在兄弟之情。
    父，燕恒絕筆。」
    看到這封書信，燕淮長久以來的執念一擊兩散，胸口的苦悶，複雜，如瀑散開。
    使得他渾身酸澀，眼眶洶湧出淚水。
    他抱著錦盒，抱著這張書信，旁若無人的痛哭，嗚咽的聲色，就如重見天日的小獸，尋到了一絲光明。
    殿中一片寂靜，隻有他壓抑的抽泣聲，淩無極背過身去，望著殿中懸掛的畫作，
    那是燕恒送的。
    淩無極道"孩子，如果你還要恨，就備著一把鏟子，等我死了，將我挖出來吧。"
    "現在，去找紓紓。"
    燕淮攥著信，掉頭就走。
    他需要一個倚靠，需要那柔軟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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