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清醒者,孤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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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與君王之間的關係,其實很微妙。
    而現在,雖然魏增還是魏王,可國中事務大部分都已經交給了太子魏假。
    按照正常情況來想,作為一個能提前掌權、還不被君王忌憚的太子,他應該是很高興的猜對。
    因為相比之下,看看隔壁秦國十幾年前秦昭王的太子秦孝文王,當了幾十年太子毫無卵用不說,正式繼位三天就噶了……
    可太子假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的父王如今好像不僅是信任他了,而是完全把魏國都寄托給了他,自己卻在逃避現實。
    他終究隻是太子,百姓對魏王的關注依舊比他要多。
    君王如此,對魏國的士氣、民心簡直是一種拖累……
    “父王,請您先看看兒臣製定的……”
    太子假正想勸父王關注一下國事,卻被魏王增直接打斷:“王印就在桌案上,你自己去蓋就是了。”
    “寡人繼位五年多,你也當了這麽久的太子,於私你照顧親族、於公你盡心盡責,你的能力也足夠處理國政,寡人不擔心。”
    “對了,你讓相國他們日後不必來打擾寡人,直接去你太子宮處理政務就行。”
    說完,魏增再次將注意力放到了麵前的東西上。
    他甚至直接上手拿著蜂窩煤觀看起來,還用五根手指都往那些洞裏插了插試探下。
    大殿裏寂靜無聲。
    遠處的宦者令和一些宮人們低頭不語。
    太子假手中拿著文件的手微微用力,心裏隻想罵人。
    這麽相信我?
    我要是萬一帶兵來請你退位呢?
    他一言不發,轉身走到王座邊,拿出王印往那些文件上用力一蓋;聲響之大,宛如是在砸。
    可魏王依舊不為所動,隻是喃喃自語了一句。
    “為何要用這種樣式?莫非是燃得更快一些?”
    聲音很輕。
    但在本就寂靜的大殿裏,這喃喃自語簡直與大聲叫嚷無異。
    這徹底點燃了太子假心中的憤怒。
    “父王!為君者,豈能如此玩物喪誌?!”
    “若真如此,你不如幹脆退位讓兒臣為王算了!也好過你這種名聲影響我魏國士氣!”
    不管是為臣、為子,這番話都可以說是大逆不道。
    一旁,宦者令等人當即就跪下了,生怕待會太子的血濺到他們身上。
    但魏王隻是扭頭靜靜的看著他。
    沒有憤怒,反倒是有一絲欣賞、以及慈愛。
    這個孩子,好像以前的自己的啊!
    “你去處理政務吧。”
    “來人,送太子出宮。”
    “傳寡人王命:由太子監察國政。”
    太子假目瞪口呆!
    不等他回過神,生怕魏王反悔的宦者令趕忙就帶著宮人將太子幾乎是拖出了大殿。
    大殿內隻剩下魏王。
    還有殿外傳來的聲音。
    “父王!你醒醒吧!算兒臣求您了!身為君王,應當……”
    耳邊的聲音漸漸變小。
    魏王臉上反倒是浮現了一絲笑容。
    當宦者令再次低頭走進來時,他收起笑容,再次研究起麵前的東西。
    一刻鍾後。
    相國鄧古求見。
    魏王抬頭,看著因病身子不好,被宦者令攙扶進來的老相國,直接製止了他行禮。
    “是太子讓你來的?”
    “不。”鄧古搖了搖頭:“是臣聽說太子憤怒出宮後自己來的。”
    宮人搬來了兩把椅子。
    魏增和鄧古也不見外,直接坐下。
    鄧古是在上一任魏王時期就擔任相國的,更是在當今魏王祖父魏昭王時期就已入仕,可謂是絕對的三朝老臣。
    但一直以來,他都很恪守君臣之道。
    因為這幾百年來,沒恪守君臣之道的人要麽弑君造反,要麽下場一個比一個慘。
    他不想晚節不保。
    “相國身體好了?”
    “快好了,可也不需要好了。”鄧古輕笑著說,目光看向了一側的火爐和蜂窩煤。
    “大王研究得如何?”
    “還算喜人,這蜂窩煤開孔估計是為了增加燒起來的速度和威力,而這爐子底部的三孔洞則是在燃起來後控製整體燃燒時間的,寡人還察覺出……”
    聽著魏王說得頭頭是道,鄧古點了點頭。
    “大王,臣也想來研究了。”
    魏王停住了話頭,看著麵前的老相國,一時間居然以為他在打趣自己。
    “臣沒說笑。”
    鄧古看向一側的宦者令:“你們先下去吧。”
    這一刻,他渾然不顧這是否會逾越禮節。
    宦者令看了魏王一眼,後者仿佛猜到了什麽,點了點頭。
    等大殿裏隻剩下兩人時,鄧古歎了口氣:“既然大王覺得抗秦無望,那讓臣和大王做個伴吧,也好過讓您一個人承受罵名。”
    魏王心神震動!
    身為魏王,又怎麽可能對國事沒一點態度呢?身為君王,又怎麽可能如此放心太子呢?
    但他沒辦法了呀!
    當知道魏國北部的邊城被秦人滲透成那樣、甚至能配合趙國軍事行動的時候,他就知道魏、趙沒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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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國內部,秦人已經培植起了一股足以在關鍵時刻顛覆政權的力量。
    在趙國,或許趙王和秦人無關,趙國許多朝臣也和秦國無關,但秦人絕對同樣有一股力量潛伏著,那股力量強大到可以合理的影響趙國軍事行動卻不被趙王懷疑。
    占據中原四戰之地的魏國,反秦情緒最大的趙國,兩個國家都沒希望了。
    那還能靠誰?
    是那個弱雞韓國?還是那個國內貴族派係內鬥到把君王架空的楚國?還是那個一直毫無動靜隻是今年才抽風的齊國?還是那個又菜又愛玩的燕國?
    六國,完了。
    前段時間,魏王試圖以秦人慣用的方式反擊一下,因為別的方式更不可能。
    所以哪怕他明知道在那些方麵也和秦國有著極大的技術、能力差距,可他依舊做了,他終究有些不甘心。
    然而不甘心的結果,是被秦國以近乎天命眷顧的方式發現。
    他本以為會遭受報複,卻沒想到秦國完全無視了。
    無視,是最嚴重的貶低。
    他不知道秦國會有什麽手段,但他知道秦王絕不是蠢貨——秦王既然敢無視自己的這些動作,就證明對方有把握哪怕自己成事了也對秦國造成不了什麽傷害。
    否則但凡有一丁點麻煩,秦國都不會以贈送報紙的方式來回應。
    因為人捉弄小動物時也會有這種心態,但凡小動物可能會傷到自己、哪怕隻是擦破點皮,人都會有所防備;隻有在小動物再怎麽反擊掙紮也無用時,人才會以看戲的心態去麵對,興許還會給小動物一點動力。
    人類的無傷通過屬性,任何情況都適用。
    這種看到未來的絕望感,讓魏王懵了好幾天。
    幾天過後,他想開了。
    既然國家遲早要亡,那就為自己家族考慮一下吧。
    於是他擺爛了,學習了擺爛比他還早的韓王,同時讓太子處理朝政。
    而這一切,作為相國且知道幾乎所有大事的鄧古也猜到了。
    “大王,您這是在汙名自己啊!”鄧古歎息著說。
    “若那秦王是個大度的人,以您現在這種態度,日後他不會對王族趕盡殺絕,太子由於現在展現出了足夠的治國才能,也可能留得一命為小官以示秦王寬仁之舉的證明。”
    “若秦王非要斬草除根,那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您和太子都會成為犧牲品,到那時,某位被您故意藏起來的王族子弟,會成為魏王一係唯一的後人。”
    “臣見過了三代君王,大王,治國理政上您或許不算出眾,但在大義上,您是臣最為敬佩之人啊!”
    魏王露出了一絲笑容。
    “哦?那你說說,寡人把誰藏起來了?”
    “三公子魏尚,許久都不曾有消息了。”鄧古停頓了一下:“現在待在公子府中的人,怕是個假的吧?真正的三公子,要麽已經帶著王室族譜在哪處田間勞作了,要麽去異域了吧?”
    魏王看著他。
    鄧古也平靜回視。
    隨後,君臣同時笑了。
    “好啊,寡人比父王強多了,能得老相國如此真心相待,寡人在此謝過老相國了!”
    老相國或許能力不怎麽樣,但絕對是人精。
    能得到他如此稱讚,寡人哪怕平庸了一生,死後在祖父和父王麵前也有臉了!
    我沒丟份!
    “大王,太子應該知道真相啊。”鄧古說:“臣相信,他若知曉這些,也會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
    魏王搖了搖頭。
    “太子是寡人諸子中最適合為君之人,寡人沒辦法救國,但也不能讓亡國之君的名頭落在他身上,這個名頭寡人替他擔了。”
    “就讓他在最後這些年,熟悉一下最後的國政吧。”
    鄧古沉默無言。
    一個父親寧可自己擔著亡國之君的名聲,也要想辦法讓自己的孩子過好一點,他又有什麽資格阻攔呢?
    “相國啊,若你和寡人一起沉迷享樂,未來史書裏,你可就和寡人一起昏庸了。”
    “昏庸又如何?”
    鄧古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的能力,頂多算中上之姿,不過是仗著活得久、外加運氣挺好沒出過什麽大的差錯,這才熬上了相國之位。
    他和魏王一樣,能力平平,哪怕看清了局勢也沒有改變的可能。
    但他不願意背叛這個國家,哪怕它並不是多麽好。
    “難道大王以為,魏國一個忠臣也沒有了嗎?”
    忠臣……
    一個多麽複雜的詞語。
    “相國啊,今晚別出宮了。”
    魏王很開心,因為有人能理解他的‘昏庸’了。
    “跟寡人多說說父王和祖父的事吧。”
    “好,說起來,大王和兩位先王,還有許多相似之處呢。”
    “寡人去拿酒,秦人不是出了那什麽精品養生酒嗎?寡人早就買好了,相國可否陪寡人喝一杯?一杯就行!”
    “臣想喝一瓶。”
    “那不成,你病還沒好。哪怕秦人說養生酒也不能多喝,那李緣不是個什麽好人,其商品說辭不可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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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廷會衙門。
    下值時分,郎官鄧泉走出了大門。
    雖然他隻是個郎官,但由於家族和廷會官陽沐有些關係,他也被安排進了廷會當差——也就是高級打雜。
    但哪怕隻是這個打雜的活,也是許多人擠破了頭都想進來的。
    若是以往,他下值走路回家時腳步都是帶風的。
    隻是今天……
    出了廷會大門,他一言不發,神情凝重。
    今天幫著李廷會處理文件時,他無意間瞟到了一份文件。
    由於廷會製度極其嚴格,他自己也不想因小事斷了前程,所以他當時並沒有多看,馬上就移開了目光。
    可僅僅那一眼,他看到了文件上的幾個字:韓國田畝清查與分發。
    韓國?
    怕是要準備攻韓了吧。
    這沒什麽,所有人都知道秦國之誌,無非是早幾年晚幾年罷了。
    田畝清查,也能理解。
    畢竟如果攻下韓國,秦國朝廷肯定要自己清查一下數據的,畢竟韓國朝廷的資料有多大水分,誰都不敢保證。
    可他關注的是“分發”。
    為什麽要分發?怎麽分發?
    在韓國,超過半數的土地都掌握在那些權貴手中,餘下的土地才是韓國大部分底層老百姓賴以生存的東西。
    老百姓自己活都不夠,所以這田畝肯定不是動他們的。
    難道是要對那些韓國權貴的?
    理論上來說,這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理解,畢竟秦國都展開過一次土地整改了,韓國權貴哪怕投降也憑什麽不割肉?
    但許多時候,官方文件上的每一個字都是有自己的含義的。
    如果隻是放一些田地出來給百姓,那大可以用‘整改’‘調查’等字眼。
    用上‘分發’,隻能證明這個範圍就算不是全部、至少也是占九成的權貴土地。
    如果再聯想到當今大王對貪官的打擊、對無功之人的輕視,那麽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打下韓國後,不管大王明麵上的安撫措施是什麽,大部分無用的韓國權貴都是被打擊的對象?
    那這樣一來,用上分發也就很合理了。
    隻有一小部分真心投靠、或者有功勞的人可以幸免於難,其餘大部分韓國權貴的土地,都得重新分配。
    鄧泉對韓國權貴不在意。
    別說隻是動他們的土地和財產,哪怕是大王要殺光他們都與他無關,身為秦國官宦,他隻會拍手叫好。
    可這種事情,一旦做了第一件,就一定會有第二件。
    到未來,會不會落到秦國國內的權貴們身上?
    要知道,秦國權貴們占有的土地比例雖然不如韓國那麽高,但也達到了三成——占國家人口不到半成的權貴,占了全國三成多的土地。
    大王會樂意嗎?
    鄧泉覺得這個答案壓根不用去想,因為大王對國師絕對的支持表明了他的態度。
    想到這裏,他的心緒變得無比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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