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人心險惡

字數:8504   加入書籤

A+A-


    朝會以一種略顯詭異的方式結束了。
    麵對嬴政開出的挑戰,朝臣中無人敢接。
    或許有人心裏的是想接的,但他們想接的是挑戰,而不是一個必輸且必死無疑的陷阱。
    很明顯,大王已經在那些地方布好局了,而論操控百姓之心,所有人都知道國師在這方麵是最厲害且完全支持大王的。
    而他們此時毫無準備。
    這個時候接了,豈不是等同於帶著家族送死?
    “那我們就這麽看著?”
    有人不甘心的問道。
    如今還隻是一個自治區裏是這種情況,雖然大王口頭上說著不是刻意不理他們、而是自己等人不適合去那裏,但誰能保證呢?
    萬一大王這是在溫水煮青蛙呢?
    身旁,一個官員若有所思:“和百姓打成一片很難嗎?”
    其他人宛如看怪物一樣的看著他。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要不我們也派些人去試試?”這個官員說:“家中子侄那麽多,總有些處境不怎麽好的,他們又不是沒吃過苦,還能給個機會。”
    好像……有點道理?
    兩個時辰後。
    王宮內。
    “大王,臣已經傳達出意思了。”
    之前還在和其他官員提意見的那名局長,此時正恭敬的對著嬴政匯報著:“據臣所知,有許多官員都打算派人試一試新的為官方式,但如大王所說,確實沒有一個人是安排了自家的嫡係子弟,都是用一些旁係宗族或者是一些心腹後生。”
    對此,嬴政早有預料。
    隻要沒有把他們逼到最後,但凡還有一些餘地,這些傳統貴族們就不會選擇撕破臉;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天下日後隻會是自己的,他們已經失去了多方下注的環境。
    與自己直接對抗,很大概率會死,他們為了家族考慮賭不起。
    嬴政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敢這麽做。
    “大王,若他們一些人的子弟真的學成了……”
    這個局長有些憂慮:“如果他們真的可以和那些官員一樣做到深入百姓,那豈不是沒有針對他們的借口了嗎?”
    “那寡人就扶持那些學成的人,打壓其他人便好;他們會想著反正自家已經有人能留下一支血脈了,自然不會輕易妥協。”
    嬴政笑著看向扶蘇:“寡人考考你。”
    “請父王出題!”
    “如果有貴族發現自家有子弟可以深入百姓後,真的全族開始改變了,那該如何?”
    扶蘇陷入了沉思。
    嬴政知道他一時半會想不出來,便開始交代自己安插在傳統貴族派係內的這個臥底接下來該幹的事。
    但他還沒安排完,扶蘇就給出了答案:“不如何。”
    “你確定?”嬴政眉頭一皺,似是不喜。
    扶蘇看著他的表情,有些糾結,但想到父王曾教過他‘要相信自己的判斷’,他便堅定了神情:“是的,不如何。”
    “給寡人個理由。”
    “父王打壓他們,是因為他們不懂父王的國策,依舊執著於以前的習慣去壓榨百姓;可如果他們全族開始改變,那與認同父王和國師的思想有何區別?”
    “如果他們學成了,那便成為了我們的同道,自然不再是敵人。”
    嬴政盯著他,神情看不出喜悅。
    扶蘇倔強的和他對視著,表麵上不作聲,心裏其實緊張得要命。
    嬴政笑了:“不錯,你說對了。”
    扶蘇:“……”
    那你嚇人很好玩嗎?
    一旁,那名局長也看完了全程,心中有對嬴政嚇兒子的無語之外,還有一絲堅定!
    媽耶,大王已經是這樣的人傑了,如今看來太子也心智過人,再加上國師的神秘莫測,這和他們作對還得了?
    幸好我投降得早……
    這一刻他決定了,回去就研究一下如何做到剛才大王和太子交談的‘全族改變’。
    他深知靠著當臥底的功勞,他家或許是可以在日後大王對傳統貴族的清算中保存下來;但一個無法順應國策的家族,哪怕活著也不可能有再進步的機會了,躺在功勞簿上無法進取,隻不過是慢性死亡而已。
    當他告退後。
    大殿裏,扶蘇開口問道:“父王,你剛才是不是故意當著他的麵考校我的?”
    嬴政饒有興趣:“怎麽這麽說?”
    “國師說過,父王你是個一舉一動都要思考的政治生物,他說我以後可能也會變成那樣,但他希望我能保留一絲屬於我個人的快樂,這樣不會活得太累。”
    嬴政一時語塞。
    李緣說的話,讓他想起了在後世的那天看到的一個新聞。
    有個孩子放學回家寫了好幾個小時的作業,甚至還複習了一段時間,幹完了該幹的所有事後才打開手機準備玩一會;然而沒幾分鍾,父親回來了,一看到就罵了他:就知道玩手機?
    如果不是後來孩子的母親放出了家裏的監控作證,恐怕那又是一出名叫冤枉的悲劇。
    自己沒有冤枉過扶蘇,可自己對他是不是太過嚴厲了?
    剛才他確實是想著當著那個臥底的麵考驗一下扶蘇,目的就是為了讓那個臥底看看,太子在這方麵的思想不下於自己;他相信,有自己和李緣一起教導出來的扶蘇,能在剛才回答出那個問題。
    但……他還隻有十歲,就算答錯了,這很意外嗎?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十歲在幹什麽。
    父王剛剛繼位,自己才剛剛在母親和文信侯的幫助下奪得太子之位?
    “父王?”
    扶蘇拉了拉他的袖子,讓他從沉思中回過神。
    “國師來了。”
    門口,李緣拿著一份文件走了進來。
    嬴政有些奇怪:“你居然會看文件?”
    別管是什麽文件,他看文件本身就是個稀罕事……
    李緣翻了個白眼,將文件放到嬴政懷裏,自己坐到了扶蘇身邊,憑空變出了一堆零食和扶蘇一起吃著。
    對這手段,扶蘇已經見怪不怪了。
    但麵對一堆零食,他雖然都想吃,但還是選了一些看上去比較健康的;原因是因為有一次嬴政告誡他不要一次性吃太多,說當飯吃不健康。
    人的天性裏有貪欲,但他現在已經學會了控製。
    一旁,嬴政看著廷會這份《關於擴大新農種的若幹方案》,有些疑惑:“李斯怎麽自己不來交?”
    “我在宮門口碰到他的,他在和別人對線。”
    “什麽意思?吵架?”
    “對。”
    “誰跟他吵?”
    “幾個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臣,弄得李斯想說重話都要悠著點,生怕把那些人氣死了。”李緣嚴重懷疑大秦這個時候就有人碰瓷了……
    嬴政沒再說什麽了,他相信李斯不至於被這點事難住。
    但這份提案……
    “其實寡人早有這個心思。”嬴政說:“經過兩年的推廣,願意種植的百姓也多了起來,但現在受製的除了農種數量外,最大的還是那些傳統貴族。”
    李緣從後世拿來的那些新農種產量確實很高,能養活很多人。
    但同樣的,秦國那些傳統貴族們,會全麵跟進的同時,私底下對佃農們的壓榨也會提高。
    要知道,他們掌控的土地包括隱匿的、估計占全國耕地麵積的三四成。
    如此龐大的麵積,如果產出的糧食無法被朝廷統一規劃,萬一這些貴族想在這上麵搞點事,糧價可能會反過來把百姓壓垮。
    沒有戰爭的古代盛世下,貴族收割財富的鐮刀,也會是底層百姓的苦難。
    嬴政可不希望到未來某一天,大秦明明糧食夠多不至於餓死人,但卻被那些傳統貴族搞得依舊民不聊生或者朝廷利益大規模受損。
    李緣有些恍惚,嬴政這說得,好像有個例子……小日子農協。
    一個在底層百姓和政府中間兩頭吸血,最終搞得政府要麵對民怨沸騰、百姓餓肚子還買不起自家的米的吸血怪物……
    他給嬴政說了下這個農協,最後卻話鋒一轉。
    “雖然我知道這個擔憂很有道理。”
    李緣說:“但是,我覺得兩害相權取其輕吧,那個時候隻要朝廷力量夠強,百姓總能比現在過得好吧?至少沒被貴族隱匿的大部分百姓,還是能吃飽飯?當然,這是我的想法。”
    嬴政點了點頭,將這份提案暫時擱置。
    說到底,現在他們所缺的,還是因為百姓出身的人才或者寒門子弟不夠多;如果夠多,哪還需要考慮這麽多屁事,直接調動大軍一家家找上門,要麽交人交地低頭服從,要麽全家送去礦山。
    嬴政終於體會到了那一句話的威力:
    教育是國家發展的基石。
    ……
    成都縣。
    郡級醫館內。
    距離年節隻剩下三天,一場‘畢業儀式’正在醫館的後院裏舉行。
    醫館內的二十多個醫官,教出來的兩百多個學生,在今天即將走出醫館。
    中醫是一門極其龐大的學問,僅僅兩年的時間,是完全不夠一個人學到什麽高深程度的。
    但不管是醫官們,還是這些學習的學生們,他們的目標自始至終也不是要醫術有多高。
    在一些醫官眼裏,醫術是神聖的,要繼承自己衣缽的弟子絕對要是人中英傑,又怎麽可能在這種一人帶十幾個學生的情況下用心教?
    他們隻不過是完成朝廷給的任務——為廣大的鄉村地區培養出數量足夠龐大的赤腳醫生。
    這些學生的醫術,在這些醫官們眼中是完全不合格的。
    但他們比肆虐在秦國民間的一些招搖撞騙的方士、巫醫們要強多了。
    一些簡單的病,他們可以教導人們自行去采藥;一些疑難雜症,他們也可以告訴人們不要聽信一些騙子的。
    在一些醫官看來,這些人還有一個目的。
    那就是在大王需要的時候,直接在廣大的民間地區傳播一些大王需要讓人們知道的思想。
    想到這個層麵的醫官隻是默默猜測了一下,隨即熄滅了念頭。
    這不是他能猜的,更不是能說的。
    “好了,都好好回去過年節吧!”
    蜀郡醫館館長看著這些人,有些感慨,他們中最小的隻有十八歲,最大的有三十多歲,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是來自民間最底層。
    “年節過後,你們就要去各縣的醫館報到了,之後五天在縣城、十天在城外巡診,具體的考核事宜你們到了縣衙後會有人給你們對接的。”
    “我隻有一個忠告。”
    他看著這兩百多人,又指了指自己身後的那二十多名醫官,神情嚴肅。
    “我們,都是從王宮太醫院和科學院醫學院裏出來的,我們秉承著醫家最仁慈的心;你們是我們教出來的,哪怕你們不是我們的弟子,但你們走出去也可以自豪的說:我的醫術來源於醫館的誰誰。”
    “今後,不管你們走到何處,身處什麽位置,都不要忘記了醫家的信念,不要給我們抹黑!”
    “還記得你們兩年前來醫館時,我們對你們說的話嗎?”
    人群最前方,年紀最小的少年頓時道:“但願世間人無病,何妨架上藥生塵。”
    其他人也都念出了這句話。
    據說,這句話來自於科學院醫學院裏,是國師說的。
    簡短的儀式結束了。
    沒有朝廷高官在場,也沒有眾多的觀眾。
    除了醫館裏新來的一批雜役學徒外,就隻有他們自己。
    走出醫館,街道上人群湧動。
    離年節隻剩三天,大部分人都已經回家了,此時是他們勞累了一年唯一能犒賞自己、也讓家人幸福的日子。
    麵對這群從醫館出來的人,每個人胸前還掛著一個寫有文字的小牌子,人們頓時看出了他們都是醫官——對於有學問、尤其是醫術的人來說,人們不會管他醫術高不高,隻知道他能救命,那就是醫官。
    最小的那個少年背著行囊,朝著城中的商行店鋪走去。
    他家在城外,年節回家,他想給家人帶些禮物。
    出城時,他的行囊再次變大了一點。
    城門口不遠處,兩個男人用簡易的木製擔架抬著一個人停在路邊,似乎是在休息。
    少年看了他一眼,隨即眉頭一皺。
    “你好,我是醫官,能否讓我看下你們的……同伴?”
    “你這小娃子莫要騙人!你是醫官?”有個男人一臉不信,少年指了指胸前的牌子,告訴了他們這是郡城醫館的證明。
    得到同意後,少年才將手摸上了擔架上的人。
    這一模不得了。
    “他已經死了,你們……”
    “你胡說!”
    兩個男人頓時不幹了:“他早上還跟我們好好的呢,隻不過是暈倒了,你居然一張口就是說他死了,你是何居心?!”
    “就是,胡亂給人說死了,你怕不是沒什麽本事在故意顯擺吧?”
    “你這小娃子真是……”
    少年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剛出醫館,就見到了人心險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