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 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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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的時候,李緣在國師府躺屍。
春天的時候,李緣還在國師府躺屍。
到了盛夏,他……
他被嬴政強行拉了出來。
“再不出來你人都要廢了。”
鹹陽通往北地郡的大道上,兩人騎著馬朝著北邊走著。
李緣搖了搖頭,他可沒有在國師府裏天天沉迷女色,隻是偶爾而已;大部分時候,他還是有正事的。
“是什麽?”
“學習。”
嬴政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就你?”
“可我真的在學習。”
這一點,李緣倒是沒說假話。
後世對先秦的許多資料了解得著實不多,而這個世界在他來之前還是和曾經的曆史一樣的,所有許多上古謎團,在這個時候的秦國還能找到答案。
“你想幹什麽?”
“如果等以後大秦的事完成了,我總不可能在這裏當一個和科學相違背的長生國師吧?我終究還是後世人。”李緣說:“到時候,我要去把這些資料公開出來,比如寫成小說、然後精準的預言某一個地方是黃帝或者炎帝的墓。”
到那時,興許人們看的某一部小說裏,就藏著曾經被掩埋的曆史真相?
嬴政有些難以理解這種‘惡趣味’,目光看向了前方。
一群農人從一旁的小土路上拐到了大路上。
他們手中還抱著一些行囊或者手工打造的木箱,似乎裝著什麽寶貝。
經過兩人身旁時,兩個年紀較小的少年朝著他們看了幾眼,似乎在羨慕這兩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大哥哥。
大人們則沒怎麽多看,畢竟這一幕在秦國的大路上已經算不得什麽稀罕事了。
同時,兩人聽到了一些交談聲。
“三大行那個錢莊,真的靠譜嗎?不會貪了我們的錢吧?”
“什麽玩意,三大行有多少錢?還是受大王和國師他們管的,我們才幾個錢啊他們貪我們的?”
“就是,村長一千多錢都不擔心,我們這才一百多錢,在人家眼裏就幾張票子的事。”
“一年後還能有幾個錢的利息,也不錯了,人家不至於貪我們的。”
“……”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
十日前,三大行開了錢莊。
而它的作用很簡單,隻有一個,可以存錢。
但由於秦國的經濟水平還沒到銀行業發展起來的時候,加上一些技術儲備也還不夠,現在的錢莊,隻有在鹹陽和其他郡城有,且每一個都是當地的三大行共同負責。
一千錢存一年,可以多得一錢的利息。
超過萬錢,一千錢的年利息可以到兩錢。
整存整取。
沒了。
而做出這個決定,也隻是因為嬴政想試探一下人們對此事的態度,以及先搭起一個架子,為日後銀行業的真正發展探路。
你要說期盼有多大的實際效果嘛,嬴政表示沒想那麽多。
這個時代,大部分百姓的存款都不多,很多都是沒有的;就算有了,就那麽點錢,百姓更願意放在家裏或者揣在身上。
現在看來,百姓中還是有些富裕者的,且也有一定的存錢欲望。
“其實說到底,技術上的問題倒是其次。”嬴政忽然說道。
李緣知道他想說什麽。
最大的問題還是人嘛!
社會財富,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掌握在那些貴族手中,這還是在李緣出現後給秦國帶來了巨大經濟變化的基礎上。
而他們的財富中,有超過一半他們都是不會拿出來用的。
華夏人存錢的習慣,可不是後世才有的,這是刻在骨子裏的。
更別說在貴族眼中,每一個親人離世,都需要為其準備好大量的錢財帶到另一個世界去享用。
以至於如果隻論開采出來的金銀銅這三種金屬的數量,被人們埋在地下的數量要遠遠超過流通中或者貴族家裏的。
不把這個問題解決掉,錢莊永遠也進化不成銀行。
兩人就這麽騎馬朝著前方走著。
嬴政給自己放了三天假,和李緣一起出來,走到哪算哪,全看心意,也算是微服私訪了。
現在大秦進入了平穩發展階段,所遇到的問題很多,但也都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
兩人路過了工業園區,看到了剛下值的工人們正在商量著休息日去哪。
晚上就在路邊找個村子向別人借宿,順帶著問下當地民情。
這一問不得了,一大堆於國家層麵沒什麽影響但對百姓生活有影響的事擺在了兩人麵前。
有裏長看著大秦社會治安好了玩忽職守,看著管轄區域內沒什麽事,於是便自己跑去工廠打工,以至於真出事了有人想找他都找不到。
有些年輕人結成私下的小團體,進廠打工也好、結伴出行也好,隻顧著自己那一小團體的,到最後可能這個村青壯年出去打工了,鄰村消息不發達的卻無事可做。
還有人在城中找了活計,覺得種地毫無前途,但又不想賣地想留條後路,便用錢雇傭村裏鄰居幫忙打理,自己也不回來;然後鄰居口頭上答應得好好的,實際上完全不上心,以至於最後那人莫說口糧,稅糧都不夠。
可雙方又隻是鄰裏間的口頭約定,想報官都沒證據,最後那人隻能自認倒黴多交了許多錢,一年算是分文沒賺到。
也有人由於經常出門,村裏人讓他幫忙帶一些東西回來,十四文錢的東西給了十五文錢,還有一文錢的辛苦費。
但等某一天村裏人出去買東西時才發現,東西價格根本不需要那麽高,隻要九文就行。
聽著這些屬於普通人的事,嬴政開始反思是不是哪出了問題。
“是朝廷做得還不夠好嗎?”
睡覺前,他對著李緣問了句。
李緣隻是搖頭。
“壞人是抓不完的,你沒讓壞人影響到更多人、沒在法律上給壞人保護,已經夠好了。”
“可那些事不應該發生的。”
“所以呢?修改法律把這些口子堵上?”李緣笑了笑:“但如果又有人以其他的心思幹壞事呢?法律本身就需要不斷的完善,你沒有辦法盡善盡美的,所以這麽惆悵著實沒必要。”
嬴政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得開。”
“因為後世社會裏,在你眼中完善的法律製度下,依舊有很多人鑽法律的空子。”
李緣大學時曾經跟著同學去幹過兩次兼職。
在鬆雅湖公園,遊玩單車的管理處。
八十塊錢一天,包中餐。
他不需要幹什麽活,隻需要在遊客去窗口拿了單車票後來他這來取單車時登記時間,因為那個票時間隻有兩個小時,超時要另外收費。
除了有點曬,他倒也沒覺得不好。
甚至由於善良,他往往都是十進製取整——如果有人103來取的車,他會給對方寫成110;要是110取的車,他就寫成120;能讓對方多玩幾分鍾也是好的,畢竟超時哪怕隻有幾分鍾都按一個小時一百算錢的製度,在當時的他看來著實貴了點。
他想把善良帶給更多的人。
“這行為很好。”
嬴政目光中滿是讚賞:“但你這鑽空子也不過是一點小事,且是好的方麵,這沒什麽吧?”
“鑽空子的不是我的行為,是我那個兼職本身。”
李緣說:“那個屬於公園管理處,而那個公園屬於市政府。”
後來李緣才知道,那些工作原本應該是有專人來幹的,但被領導外包了;然後外包的那些人又在網上招人,以大學生兼職來代替原本的工作。
甚至招人都不是他們招的,而是一些知道這種招人網站的大學生,他們從網站上找事,又封鎖消息自己發布兼職信息招同學,中間抽成。
“我有個朋友,大學就是幹這個的,學費生活費全部自己出不說,大學畢業時還能存幾萬塊錢。”李緣笑了笑:“我們其他人都說他幹黑中介的,坑學弟學妹們的錢。”
嬴政陷入了沉思。
不久後,他問道:“為什麽你們不自己去那些網站上找?”
“第一,大學是為了學習的,不是去工作的,我們沒那個精力去找這些工作網站;第二,雖然網站是公開的,但由於那些知道網站的人不說,以及一些招聘者會專門和大學裏一些中介保持合作關係、以後就不發在網站上直接讓對方從朋友圈裏招人了,所以……”
李緣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有老板一開始是打算兩百塊錢一天招人的,到了下麵負責的人手上,就成了一百五,到了校園裏的中介手上,就成了一百三,到了最終幹活的那個兼職學生手上,可能就成了一百。
這一百還未必能落個完全,因為還得看那工作包不包飯,以及要除去路費。
最後幾十塊錢,買了一個貧窮學生的一天。
嬴政默不作聲,隻是坐在床榻上撐著邊緣的手漸漸握緊。
李緣躺倒了涼席上:“我當時不缺錢,所以隻是幹了兩天體驗一下生活後就沒幹了,我幹的還是比較輕鬆的。”
“我有兩個朋友,他們的家庭條件才是真的貧窮,可對於他們這種想幹兼職補貼生活費的人來說,這種事更加嚴重;有一次他們跨越半座城去梅溪湖那邊幹了兩天,可最後那個黑中介直接貪了他們的錢消失了,還把他們的聯係方式刪了;還有一次雙十一,他們在學校周圍的快遞站當搬運工,我跟你講那活真不是人幹的,可他們幹了兩天後那個負責人以丟了一個快遞工作失誤為由把他們開了,錢還扣了一半;還有一次,他們……”
“沒人管嗎?”嬴政終於忍不住問道。
李緣停頓了一下:“誰來管?”
“朝廷,學校。”
“兩三百塊錢的糾紛,朝廷的人不會管的,這一點我那兩個朋友已經試過了;至於學校,你覺得學校是會管兩個學生的委屈,還是會安撫住周圍的商戶?這一點,政哥你比我更清楚,因為這麽多年來,商人的習性可沒怎麽變過。”
嬴政閉上眼,深呼吸了好幾下,這才躺在了自己的涼席上。
兩人都還沒睡,桌子上擺著一個小夜燈,但兩人都透過窗戶看著外麵的星空。
許久後,李緣說:“你看,後世法治社會下,那種教育下,還是在校園裏,都會有許多這種事,你覺得整個社會又能有多少?”
“我話可能講得不好聽,你別介意。”
“你以前沒發現民間這些事,是因為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秦王;你現在煩惱了,是因為你走下來了。”
嬴政沒說話,但心裏其實認同了。
夜深了,李緣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他隻記得政哥中途起來關了一下那個小夜燈,也關上了窗。
第二天清早,嬴政把他從睡夢中喊起來。
李緣看著剛升起沒多久的太陽,眼屎都沒擦:“不是,這麽早幹什麽?”
“趁早趕路。”
“……”
果然是始皇,說著給自己放假出來微服私訪,然而依舊這麽‘敬業’。
但這樣一來,放假的意義何在呢?
興許,這就是‘掌權者’眼中的‘放假’吧……
嬴政向留宿他們的村長辭行,走時留了一張最大麵額的紙幣當費用,看得年邁的老村長一臉震驚。
“你可真大方。”李緣說。
“周圍沒有人,隻要他藏好沒有誰知道;而我們雖然穿著便服,卻依舊是他眼中的貴族子弟,在不會給他們帶來災禍的情況下,給少了我拿不出手。”
李緣咽了咽口水,這就是有錢人的逼格嗎?
嬴政忽然笑了:“而且,我觀那村長還是個有良心的,昨夜他說起那些事時很明顯憤憤不平,興許他隻是礙於沒實力去阻止吧。”
“我給他那麽多錢,就看他怎麽用了。”
李緣點了點頭,這算是一個隨手而為的社會性實驗,看那一家人最後會怎麽選。
兩人一邊吃著麵包一邊往前走著。
也得虧李緣有超能力,不然按照他們的生活方式,身後還得跟著一大幫侍者。
路過一些田野,嬴政會停下來看看收成。
李緣看不懂,於是便隻能在路邊看著螞蟻。
嬴政不解的問了一句:“你家不是有田地嗎?為什麽你會對農事不理解呢?”
“農活我幹過,插過秧、打過蟲、收過稻穀、掰過包穀等等,但具體看什麽時候收成、稻穀長勢如何……這個我真不會;不僅我不會,生在農村但是長在城市裏的孩子大多都不會。”
嬴政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在歎息還是想表達什麽。
兩人還沒看多久。
遠處,幾個騎馬的士兵飛奔而來,越過他們朝著鹹陽而去。
“不會是出事了吧?”李緣問道。
“無妨。”
嬴政絲毫不在意:“有廷會和太子,你急什麽。”
李緣頓時疑惑了。
政哥什麽時候成這性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