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說吧。”
    郭開終於把信寫完了。
    但這隻是他第一遍寫的草稿，待會他還要重新寫一封正式的。
    金能看到這一幕，笑道：“相國在情感上還真是嚴謹啊！”
    以前他問過郭開為何要這樣，郭開的回複是：第一次落筆時感情最深，可能會有些潦草，或讓她看出些什麽近而擔憂，我讓她去秦國是過安穩日子的，不是牽掛我的。
    可是這樣一個人，在趙國卻幹出了這些事……
    郭開聽出了他的諷刺意味，但沒怎麽搭理。
    諷刺我又怎樣？
    不還是要在我手下幹事？
    隻要秦王和國師相信我就行了。
    “有什麽事嗎？”
    “這是今日該給您過目的情報，主要是百姓對……那個縣令的談論，以及對王族的監視報告。”
    現在的郭開有三條情報渠道，一條是趙國朝廷的官方渠道，一條是郭開在趙偃提拔他後自己建立起來的私人網絡，還有一個就是以秦國玄衣衛為主的秦國網絡。
    但現在，郭開把所有情報工作都交給了金能這個秦國人。
    郭開隻是把對趙國王族的情報拿起來看了幾眼，隨後便點了點頭。
    “繼續宣揚那個縣令。”
    金能沉默了一下。
    “一個縱容手下貪汙公款欺壓百姓、且毫無作為的縣令，居然能被相國說成是一個英雄。”
    “就因為他最後大發善心騙了一些糧食賑了一次災？可他之前這麽多年碌碌無為，雖自己不曾為惡卻接受手下孝敬充當保護，這種人也能成為英雄？”
    “他帶去秦國的數百萬錢財，估計是用數百個百姓的命換來的，相國難道……不覺得此事很荒謬嗎？”
    “如今百姓居然人人稱讚，相國卻還要鼓吹他，莫非是想在趙國亡國前立一個悲情英雄？”
    那也不夠格啊！
    這個悲情英雄帶著在趙國卷的錢財跑去秦國了，於趙國來說，這和叛國沒什麽區別。
    郭開看了他一眼，聽出了他話語中暗涵的譏諷。
    不過他隻是笑一笑。
    “那又如何？百姓相信就行了。”
    “這樣一個縣令，不是更能擊潰趙地百姓對趙國的信任嗎？趙地百姓如今對朝廷的痛恨，需要一個與他們同樣悲哀的英雄做宣泄口；秦國對這些百姓的進一步攻心，也需要一個能與他們共情的人，不管從什麽角度來看，這樣一個人都很符合各方利益不是嗎？”
    “所以啊，他應該這樣。”
    “哪怕他本不是這樣。”
    當世界需要一個英雄時，那‘英雄’就會出現。
    名不副實？
    你可聽說過春秋筆法？
    聽到他的理論，金能忽然無話可說。
    縱然郭開在道德上有大問題……不對，他壓根就沒道德。
    但不可否認，他做的事確實於秦國有利。
    “您很關心您侄女？”
    “他是我大哥唯一留下的孩子，也是我郭家唯一的後代，你說呢？”
    “可據我所知，您侄女郭童雖然貴為國師府商行的負責人，位高權重，卻依舊保持著一顆善良之心，不然國師也不會把整個商行都給她。”金能說：“如果以後，她知道了您幹的這些事……”
    郭開沉默了一下，他其實也想過這個問題。
    “我相信童兒。”
    以侄女的聰明，在還沒離開趙國前她就知道許多事，那她猜出一些端倪不是很正常嗎？
    “我所求的不多，隻是希望能找一個合適的國家保證我的富貴安穩，保證我郭家的傳承，保證我侄女的幸福。”
    郭開提到侄女時，都是笑著的：“很巧，秦國和秦王能滿足我這一切，那我有什麽理由不幹呢？”
    他的笑容漸漸消失，目光讓金能這個和他長時間共事的人都感到有些發涼。
    “為了那塊金牌，為了我個人和家族的利益，我什麽都敢幹！”
    “包括這些與我無關的百姓。”
    “我是為了郭家。”
    金能咽了咽口水。
    他知道郭開真是個這樣的人，聰明絕頂，情商極高，且對心腹和侄女也算有情有義。
    可說到底，他是一個小人。
    一個為了自己利益不擇手段的小人。
    他相信，隻要給的利益足夠大，現在那個被他寶貝無比的侄女他說賣就賣，絕不會猶豫。
    “一家榮辱，用一國血淚來換？”
    “又不是我的國。”
    是啊，不是你的國。
    生你長你的趙國，在他眼裏估計也隻是趙王一家的私產，他並不心疼吧？
    金能神情複雜的點頭，拿著東西離開了。
    郭開停在原地，目光從門口轉向西方。
    其實秦國在他眼中也就那樣，隻是‘合適’而已。
    ……
    趙國南部。
    樺縣。
    一條通往南方魏國的主幹道旁。
    田野荒蕪，房屋破敗，似乎這裏已經荒廢很久了。
    然而這裏兩個月之前還有大量百姓，隻是蟲災、饑荒一來，人們全跑了。
    但不管什麽時候，都有故土難離的人。
    村子邊的野地裏。
    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帶著隻有六歲的弟弟正在挖著坑，鋤頭在她們手中顯得很是巨大，每一次揮動都顯得很吃力。
    一旁，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婦人屍體。
    “阿姐，我餓。”
    “等把娘埋了，姐就帶你去找吃的。”
    其實小女孩也餓，但她沒辦法。
    爹被朝廷征召走後毫無消息，一直都是腿瘸的娘親帶著她們，可這回娘也離開了，死前說讓她們直接走，但她不願意這樣。
    村裏的狗都吃完了，但別村的呢？
    如果有野狗，把娘放在這可能會被……
    至少，不能讓娘死後還受這種罪。
    她們費勁挖了大半天，中途隻從村裏的廢井裏喝了口水，在路邊吃了兩根她們也不認識的野菜——姑且是吧。
    小女孩也幹不動了，隻能把婦人屍體往那個不大的淺坑裏拖。
    覆蓋上一層薄薄的泥土，還從一旁拿了兩塊廢棄板子，一塊蓋在土上，一塊立在土前。
    兩個孩子跪在這裏，眼淚早就流幹了。
    最後，頂著烈日踏上往北的道路。
    娘親說過，往北邊可以找一條路去秦國，那裏據說能吃飽飯。
    等他們走後，兩個人影在那個土堆前出現。
    李緣眼圈有點紅，手中還拿著兩個小麵包。
    “為什麽？”
    他指的是政哥為何不讓他出現，哪怕隻是扮做路過的客商給她們吃點東西。
    “你知道此時趙國有多少這樣的孩子嗎？”
    “你知道如果救了她們，之後要麵臨多少和她們一樣的目光嗎？”
    “你有時間真的在趙國走一遍帶走這些孩子嗎？”
    嬴政的靈魂三問讓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
    沉默良久，他咬著牙。
    “真不是個東西！”
    嬴政知道他罵的不是自己。
    其實他也很認同這句話。
    單純以一個人的角度。